馬兒跑了将近半個時辰,才到神秀山腳下。
“籲—”山間縫隙中,馬蹄聲漸漸慢了下來,山間留了些山洪過後的涼氣,越是走進,姜合的心越是懸着。
趙錄打馬上前道:“殿下,還有不到十裡,山路曲折,您跟好我。”
“嗯。”姜合點了點頭,讓開位置,讓趙錄的馬上前,“你帶路吧。”
“是。”
縱是路上想過情況不會太好,也沒想到如此不好。
半山腰時,山路曲折,實在不宜打馬前行。幾人一同下馬,将馬留在了原本守在那裡的人,徒步上山。
又走兩刻,才到。
趙錄帶着他們站在了山上較高的位置,從此處俯瞰下去,到處都是洪水沖垮的房屋,漂流的浮木在水中轉悠幾圈,被洪水徹底拉入江底。
陰雲籠罩下,原本好好的村莊,硬生生被沖成了江道,水中不時漂過整個房屋和雜物,洪水撞擊山石,随後卷着泥沙一路奔騰,直流沖下。
岸上的人驚魂未定,眼睜睜看着親手建立的家園被沖毀卻無能為力,至親被洪水沖下也隻能嘶啞呐喊。
救人的人來來回回,一次次拉上不同的生命,卻不顧自己滿身傷痕。
到底是第一次親眼所見災難,聽着周邊亂七八糟的聲音,姜合廣袖下的手攥的死緊,恨不得親自下水救人。
身後傳來馬蹄聲,腳步匆忙聲由遠及近,章暮頭也不回道:“亭峥。”
“是,侯爺,一千人全數待命。”章亭峥喊道。
“行,下水救人!”章暮吩咐着,章亭峥回道:“是。”
章亭峥說完,轉頭帶着一幹人等跑去了岸邊,綁繩,下水,救人一氣呵成。
手下都下去了,章暮不可能站在高處看着,他将外袍披在了姜合身上,“殿下披着吧,這裡風大,我下去救人,殿下且安心。”
姜合感受着身上章暮的氣息和溫度,點了點頭道:“去吧,小心些。”
“嗯。”
章暮看了看姜合身邊的趙錄道:“趙治中就打算看着嗎?”
山寨中人盡數出動,實在無需他這水性一般之人下去添亂。趙錄感受着章暮莫名而來的敵意,道:“侯爺,我還未向殿下彙報災情。”
章暮無意與他多說,朝後面叫道:“客衣,守好殿下,别讓什麼不清不楚的人近了他的身。”
“是。”
畢竟此刻在章暮心中,這土匪頭子看着半點不正經。
聽見客衣的聲音,姜合轉頭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客衣手中拿着姜合的外袍,笑道:“奴才擔心殿下。”
他本是擔心姜合的身體,他前些日子的病才好,今日又穿的單薄,是以回去取了件披風又跟着章亭峥來了山上。
客衣看着姜合身上的披風問道:“殿下可要在披上一件?”
姜合搖搖頭,“不必,一件就夠,你站去旁邊。”
“是。”
說話的空擋,章暮往下走了兩步,姜合看着往下走的章暮,突然道:“轉玉。”
章暮停下來道:“嗯?怎麼了?”
姜合搖搖頭,叮囑道:“無事,小心。”
章暮“嗯”了聲,笑着揮了揮手道:“殿下往裡站在這,等我回來。”
“嗯。”
姜合畏水,世上所知之人不過三,一章暮,二太平皇後,三客衣,再無别人,就連皇帝也不曾知曉。
“殿下。”
趙錄的聲音近在咫尺,喚回了姜合的思緒。
“嗯,趙治中請說。”
趙錄道:“殿下,此次洪災已近五百人失蹤,三百人受傷,沖垮村莊将近七個,畜牧牲畜無數。此處是最下遊,昨夜已搜查救治過,現下水流為餘水,雖湍急,但預估傷亡不會過百,請殿下放心。”
姜合聽出他話裡的安慰,無奈天災發生隻能盡力挽救,他點了點頭,看向下方井然有序的救人和治災,歎道:“究竟是肉身無法抵禦天災。”
“殿下是真龍之後,您在此地,如定海神針。他們看到您,便什麼都不怕了。”趙錄看了看下方道:“好在神秀山高,山洪發生在外側,若是在内,裘州城内的百姓就遭殃了。”
姜合聽着他的聲音,莫名有種信任感,縱使知道他在說好聽話,姜合心中也跟着他的話松了一口氣。
“山上的百姓如何?”姜合問道。
像是沒想到他這樣問,趙錄愣了下答道:“山上百姓無事,且能安置人的寨子有五個,足以安放這些百姓,殿下放心。”
姜合笑了下道:“趙治中家大業大,能修建這麼多寨子。”
趙錄也笑笑:“殿下說笑了,下官手中的家業皆來自于朝廷和家父遺産,絕無半分不正之财。”
姜合巧妙發問,趙錄婉轉辯駁。
水流減緩,日出一半。
山下,章暮從淤泥中起身,接過章亭峥的水,仰頭喝了幾口,随後往山上看了一眼,見姜合好好的站着,他笑了下,轉頭将身上的衣服脫了,裸着上身又和章亭峥一起下了水。
“聽聞趙治中的父親是位大義之人。”姜合順着趙錄的話往下聊。
趙錄笑道:“大義與否,皆是死後活人冠在死人身上的,無從探究。況且殿下認為,一個山匪頭子,能大義到何種地步,所做之事怕都是為了手中财産及身邊勢力吧。”
姜合偏頭看他道:“這話聽着,倒是有些道理。”
趙錄歎了口氣:“殿下見笑了。”
山下救災的除了章暮從軍營帶來的人和山匪,加上官員和本地沒有受傷的人,還有些紅色身影實在紮眼。
“趙治中手下有不少女子?”姜合認出了先前跟在趙錄身邊的蕙心,她身穿那身紅衣,與身邊許多女子一起,幫着包紮喂藥。
趙錄也看看蕙心,點點頭道:“是啊,女子救人喂藥比我寨子裡膀大腰圓的男子更讓人舒心。且她們身上帶些武功,能抵禦一些危險。”
姜合點點頭道:“她們看着與尋常女子不同。”
趙錄笑了下道:“是與董不生身邊的女子不同。她們大多是孤兒,少數本來就是山寨的人,都是在神秀山這片山頭野大的。”
“無甚可比。”姜合略掉他話裡的刺道:“自由生長的女子比深宮大院的女子更多些恣意。”
趙錄嘴角越挑越高,道:“殿下與我想象的皇子不太一樣。”
這話聽着冒昧,姜合也沒說什麼,接過了客衣遞來的水,仰頭喝下。
太平皇後從前在司空府的時候,司空盾從不拘束她做個大家閨秀。那時她喜歡騎馬射箭,司空盾便讓司空越時時帶着妹妹去莊子上,逢着空閑時候,司空盾還親自帶她去草原跑馬,那時的司空絮無拘無束,縱橫馳騁。
“殿下可還記得烨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