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不比張大師還能堅持三息,他連半息也不到,就身體癱軟雙目失神,撲通一聲先是跪倒在地,随後歪歪倒在地上,失去生機。
王柯蹲下身,将他的屍身擺放整齊,又撕下他衣裳下擺的麻布給他蓋在臉上,起身向裡走去。
從裡面出來時路過屍身,王柯停下腳步,像模像樣的雙手合于胸前,鞠了一躬。
就是這一鞠,他也跟着癱倒在地。
視線中完好無損的雙手緊緊扣在泥土地裡,偶爾失力的指節抽搐,衆人看到上面的指甲從中劈開,一半在根部生生斷掉,可見人在此刻有多疼。
疼到顧不上這些。
不過一會兒功夫,原本掌心隐隐散發金光的陣法,此刻開始向外蔓延黑色霧氣,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直到将整座宅院全部填滿,繼續從高牆之上向外延伸,伸向原本平和的城東。
詛咒最開始是僅存于那六家的,這幾家比鄰而居,又因城西是他們累世傳家的好位置,一般人不會在此停留。
故此家中人或死或傷,消息都沒有被傳出去。
這天下午,比消息傳得更快的,是從王柯身上爆發的詛咒。
懷靈原本隻是對仇人下手,可當這些詛咒被吸到王柯身上之後,便不再由她。
這次詛咒的主人,是王柯。
這些黑灰色霧氣,沒有了目标,開始四處飄散。
既然沒有目标,那人人都是目标。
漫天飄蕩的紙錢從原本城西的高門深戶,漸漸覆蓋住了整個魇城。
等王柯爬起時,他發現,自己指尖的皮膚再次開始出現裂縫,掌心的陣法從邊緣開始被黑色侵蝕。
這讓他不禁想到那段等死的時日,雖然不多,但再也不想回去。
于是他的腦海裡閃過那個被自己打斷的計劃,他站起身,用蓋在友人臉上的麻布擦了擦手上的塵土,随意丢在地上,打開門走了出去。
王柯重新回到張大師刻畫過陣法的那家門前,輕輕叩擊。
這次開門的是個孩子,抱着他大腿親熱的喊‘小叔叔’。
‘小叔叔’帶着他走了進去,與後堂正房内躺着不得動彈的中年人交談片刻。
原本隻能被人扶起靠坐在床頭的中年人聽後雙目放光,王柯挽起袖子展示自己完好無損的胳膊之後,中年人大喜之下,掀開被子就要親自下床安排事宜。
隻是被子堪堪隻掀起一個角,中年人便被人摁住,隻得換成一疊聲的吩咐,催家中子侄快快安排。
衆人從掀起的那一角管中窺豹,被子與褥子的中間,夾雜着一灘暗紅色的碎肉,這些肉沫與原本腿骨上的那些藕斷絲連,連得大半張床都那些紅色‘絲線’堆疊着,惡心至極。
但他們并不十分驚訝,因為這種情形,他們在許多年前也見過。
隻是那時,床上的料子并不是綿綢,也沒有這樣好的褥子供他們親人已經感受不到冷熱的身軀保暖。
更沒有現在畫面中人的喜色。
王柯吩咐完這一家之後便右轉走進第二家,交談完畢後帶着人走出來,親自在門檻上刻下陣法。
第三,第四家,如法炮制。
最後,他站在街頭,看着這條長長的青石闆路,抿起嘴角,笑了。
後面的事不需要看,大家這麼多年口耳相傳都聽夠了。
最危難的時候,十屋九空,地上到處散落的,是餓死都不敢伸手的肉。
可是王柯這裡的視角與衆人當年看到的,不同。
他的視線一片漆黑,響起的隻有瓷器摔落在地的破碎聲,此起彼伏,甚是悅耳。
當畫面終于亮起,透過靠窗的鏡子,衆人看到王柯右側從太陽穴起,到顴骨處止,全是森森白骨,臉上大片頰肉消失不見,隻餘裸露在外的牙齒與牙龈,看上去好似惡鬼。
王柯不明白,自己能看懂陣法,也能吸收張大師所謂的咒靈。
那為什麼,不能恢複如初?
明明一開始可以的。
如果當初沒有被救治回來,就那麼死去,或許王柯都不至于崩潰至此。
正是因為活過來了,所以他想要繼續活下去。
走到廳堂,王柯擡起頭看向正午的陽光。
他想起張大師來到自家的那一天,就是把招幡靠在這個位置,然後畫下那個給了他第二次命的陣法。
張大師?
對,張大師!
他沒有被詛咒過。
他的體内也可以存放咒靈。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修煉!
這想法從冒出來開始便瘋狂滋生血肉,将根莖紮到王柯的每一寸骨血中。
他跑出家門,朝着當初随意将人丢棄的那個拐角跑去。
在看到瘦長的屍身時,王柯笑出聲來。
修煉過的人就是不一樣,屍身暴曬在陽光之下三日還能完好無損。
他将人背起,慢悠悠踱步走回家。
在将張大師的屍體放在庭院中後,他又犯起難。
想是一回事,如何做又是另一回事。
最終,王柯爬進自己早就備好的棺材中,猶猶豫豫比劃半天,用刀狠狠紮進脖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