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出齋節,作為春日裡的第一個節日,坊市中人來人往。
人流湧動,自然就催生商機。
尹姝也想趁着節日,去西市中擺上個攤子,賣些陶瓷器物。
于是一大早就起來準備着,她特意找鄰家的木匠做了個木推車,方便擺放貨物。
雲雀飛上樹梢,好奇地瞅兩眼樹底下人們所做之事,便回身銜起花苞,飛去築巢。
樂央和老伯還在睡。天色尚早,尹姝忙着清點陶瓷器,一面又想起什麼,跑進院中,裝上一些陶土和磨盤。
影姝乖巧地将一件件陶瓷器小心裝上車,抽空便看一眼尹姝,冷氣同春日的風一同拂過女子的面頰,于是便生起些紅潤,她會趁機搓搓手掌,哈一口氣,再繼續投入到忙碌中。
不知為何,影姝心中會感到很踏實。不會生汗的人偶,好像也在這重複的勞動中生起些熱意。
滿盈的露水裝在心頭,不溢出分毫,這是這個早晨,影姝最喜歡的感受。
備好今日所需的一切物品,桃娘也起床來做好一頓粥食。飯畢,樂央便吵吵着要随姐姐一起上街。
終是拗不過她,尹姝同樂央說好了,不得亂跑,為人禮貌。随後便由影姝推着車,尹姝和樂央分别拿了些器物一道出了門。
出齋節至,街道兩旁多出好些攤子。各家吃食香味濃郁,又有些趣味夾雜其中,觀鳥鬥蟲,無一不吸引着人氣兒,今日市坊官開門張告出街令,凡想為商出攤者,交予官府銅錢十五文,即可由專人領去位置。
鎮市商業繁榮,其中官家助推更是一大要因。出齋節出攤,由官府出面管理,要價又不高,秩序也得以維護,民與官俱赢,何樂而不為。
影姝早在前一天就應尹姝之托,去市坊官處交了錢。今日便輕車熟路地到了她們擺攤的地,做些打掃,便可開賣。
王婵真算得上尹姝的貴人。
不知她做了何事,尹姝手作的陶瓷器算是徹底在這鎮市中打響了名氣。
不過剛剛擺好東西,便有幾位女子圍了上來,争先恐後欲要搶購這批瓷器。
今年的花開得早,于是尹姝便以此為靈感,制成了一批器皿,名喚百花園。大到花瓶,小至茶盅,一應器物擺在一起,倒真有些百花盛開之感。
這些日子有了樂央的幫助。這一批瓷器,完成得很快。尹姝原先總害怕,一個人趕工的速度畢竟還是太慢,拉坯立坯,燒制瓷器都需要耗費不少的時日。現今多的一個人,就好似多了一雙手,總歸是好了不少。
不過才兩個時辰,今日所帶的商品就接近銷售一空。
尹姝準備再過半個時辰,就結束收攤。樂央吵着要吃旁邊攤子的胡餅,正好過去買上一些。帶回家去,同吳老伯和桃娘一起享用。
出齋節後,街上的酒色餐食明顯多了很多。不妨能看到一些喝得醉醺醺的人影,人們少了些拘謹,酒後便多了些随意和真情,打打鬧鬧中倒是更添了些人間氣兒。
本該收拾好攤子就走人的一行人卻突然被一個慌慌張張朝這邊走來的男子攔下了。影姝認識他,這是數月以來,與他們做陶土交易的老闆。
那人神色焦慮,這一路走來,竟是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先拱手開口道:“打擾諸位,不知諸位離開前可否聽在下叨擾幾句?”
尹姝正色道:“何老闆請講。”
何姓的中年男人,捋一捋自己的八字胡須,慎言道:“這數月以來,與諸位的生意往來甚是密切,在下也深感榮幸。但是今時今日看來,可能不得不中止了。”
尹姝詫異道:“老闆何出此言?”
何老闆用袖拂一拂自己額頭的汗水,才回答道:“尹小姐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家中……唉,”何老闆歎了口氣,“還是不說這些了。反正,最後還是請您另尋别處吧。”老闆苦哈哈地講完。終是抱歉地朝尹姝深鞠一躬,然後便趕忙離開了。
樂央先打抱不平的不滿出聲:“憑什麼他這樣做?”
樂央有些生氣,随即癟嘴道:“什麼原因也不講,就這般爽約,這樣的商家最是讓人火大。”轉而她又想到什麼,變得沮喪:
“既然這邊的陶土行不通了。那我們以後該怎麼辦?”
尹姝默然,她看着陶土老闆離開的背影。終是拍拍身旁的影姝,對他說道:“大姝,你追上去問問老闆家中可是有了什麼急事,我想知道一個緣由,這樣不明不白的中止了我們的合作,于我們确實是有些不公的。”
影姝應她,跑上前去。追随老闆而去。卻沒承想,那何老闆走得飛快,幾近是在狂奔,影姝一時間也難以追上。
節日有了結束的征兆。
天空中撒下一抹鎏金,随後便成為黑天的最後一抹底色。
不知為何,尹姝的心中生出了些許焦急。她同樂央收拾着闆車上剩餘的物品,卻在這時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醉酒的酒漢,邁着站不穩的步子,歪歪倒倒地朝我這邊走來。
樂央隻看了一眼,便凝住了神色。
因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生父。
男人喝得醉醺醺的。
整個人身上散發出一股酒氣熏天的臭味。
明明穿着得體。但整個人就是透出了一種不明不白的肮髒之意。
樂央心中還抱有一絲僥幸,希望對方隻是路過,僅此而已。
但時運不佳,對方就是沖着她們來的。
男人一個倉促,右手便撐在了她們的闆車上。他打了一個酒嗝,随即便撐在木車旁邊大吐了一場。
吐完胡亂地揮袖子擦過嘴角,便低頭看到了尹姝身旁的樂央。
男人粗着聲音喊道:“不成器的東西,快随我回去,你看我這次回去弄不死你。”
尹姝皺起了眉,她從木車後走出來,伸手将他攔住,發問道:“你是喝得不省人事了否?樂央現在已經是自由的人。永遠不會再是你的女兒。快些走開!”
“你個娘們兒,插什麼嘴?沒大沒小的東西。”酒漢聽着尹姝的話,又瞅了一眼尹姝身後的樂央:“樂央?誰給你取的這個歪名,你是老子的女兒,就隻能随老子姓,你記住,你隻能叫胡二妹。”
他隔空指着樂央,那手指像一把劍,戳破了一個女孩的自尊。
尹姝冷笑,當即拍打下男人擡起的手指,道:“你休要在這耍混,當日我們可是立了字據。字字所言你賣女為我,從今往後,她便與你再無瓜葛。”
“你這般無腦,那随我一同回去,去屋中再去瞧上一瞧如何?”
那酒漢頓在原地,懵了一瞬。然後,他面色變得猙獰起來。也不顧尹姝的阻攔,随即雙手扣住闆車的一側,一頭往木車上撞去。
撞了一聲響,他趁機便跪了下去,大聲喊道:“小姐喲,你就饒了我們這些貧苦的人吧。我的女兒。我的二妹喲。這些人竟會使些下三濫的手段。不過是鑽了我的空子,也知我那時的困頓,于是便将我這女兒騙走。”
“我求求你把我的女兒還給我吧!”他的聲音極大,似乎說的什麼人世的極苦。不一會兒便引起了身邊路人駐足。
這樣求饒一番後,見面前的兩人還是默不作聲。他悶聲便站起來,憤恨地将闆車上剩餘的那一點東西。盡數砸了。
一邊砸,一邊還說得振振有詞:“好,我讓你賣我讓你賣!你們這些不知廉恥的東西!搶人家的女兒,搞得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妻離子散!如今還高高自得地做生意,你這樣狼心狗肺的人,我看誰人敢來買,買了也是要遭天譴的!”
“老東西,你能不能别撒潑?”尹姝身邊那個小小的女孩,終是開口了。
樂陽的面色不好看,慘白中摻雜了一些死色。她就像陷在淤泥中的魚,快要呼吸不過來。
樂央望着身前因為醉酒而變得癫狂的男人,大吼道:“是你賣了我。卻還要将過錯指責于他人。是你想要把我賣入舞館,做你的下酒錢。你哪來的臉,張着一張嘴就在這裡信口雌黃?你是沒有一點的羞愧嗎?你不覺得無恥嗎?”
“竟還有臉跑到這裡來。颠倒是非。我告訴你。我們有字據。記下了你自己親自寫下的東西。從那天開始,你的胡二妹就已經死了。”
“現在的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是我的樂央。”
“你再如此胡攪蠻纏,我就要随姐姐去報官了!聽懂了就快些滾!”
那酒漢聽完樂央所講的這些話。有所收斂。但仍舊是一副張揚的模樣。
他望着面前的二人,剛欲又想扯開嗓子叫起來。卻迎面挨了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尹姝打的。
清脆的聲音響起。似乎把他打懵了。也把周圍的衆人都打懵了。一個女子,為何能這般無禮?做出這種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尹姝望着酒漢,似乎是從唇齒中擠出來的,很低很沉的聲音。
她對男人講道:“如此。你為父親,你可知樂央這一生該如何想你?”
“你不配為父,有你這樣的至親,簡直是樂央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