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害怕被丢下的孩子終于露出了笑。她腼腆地上前,抱住尹姝,閉上眼睛深呼出一口氣。
尹姝抱着她,一下下拍。她柔聲說道:
“我想讓樂央讀書、識字。就是為了讓你能有更多可能。這從來都不是你的命,所以不要認命,更無須覺得配不上。那不是别人的專屬,你學到,便會成為你的一部分。我想讓樂央去看到更多的山海,不拘于這鎮市,甚至能不拘于這世道。你要做你自己,你要做樂央。”
小孩聽得懵懂,但也知道是為她好,于是重重點頭:“我不會辜負姐姐的。”
“不是為我,是為你自己。”
“好,樂央知道了。”
擡眼往前看,尹姝看到了倚在門邊的影姝。男人溫和地注視着她,在她看向他的那一刻,沒有躲開視線,而是報以笑意。
他第一次講西坡語,講得生硬又别扭,低沉的聲音随目光一起落在尹姝身上,他說:
“小姝,好。”
……
于是院子便忙了起來。吳老伯的院子不大,但是屋後還有二畝荒地。
這時卻派上了用場。尹姝同影姝一起開荒,割雜草,整土地,又砍了一棵歪脖子樹,将其做成個粗糙的栅欄。
又在荒地裡搭起一個木棚,為兩頭奶牛遮風避雨,一個簡易的牧場就算是完成了。
兩頭牛也被尹姝取了名字,一隻叫歲歲,一隻叫年年。寓意歲歲年年,平安喜樂。
還剩下的土地,尹姝也早已有了些想法。恰好這時祥瑞飛來,像個監工似的站在木樁上,俯視着勞作的衆人。
孔雀擇木而息,或許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會為這片土地帶來福澤。
說來也巧,孔鳥身上的傷早就已經無礙,但這鳥兒卻遲遲不願離去。
它在這家住下了,卻又跟誰都不親近,唯獨尹姝能撫一撫它的羽。
吳老伯說它是來報恩的,必是上輩子和尹姑娘有些不解的緣分。
院外突然響起喜慶的樂聲,一陣敲鑼打鼓,然後就停在了院子的正門外。
衆人正疑惑着,院外一個尖厲的聲音先出聲道:“尹家女兒,我給你說媒來哩!且先開門來!”
那婆子話音剛落,便又響起一陣歡天喜地的音樂。
尹姝丢下手裡的工具,就往門邊走。
她皺緊眉,打開了門。那一行讨喜裝扮的人便要趁機走進來,被尹姝攔住了,“誰讓你們來的?娶什麼親?說什麼媒?”
“哎喲小丫頭,當然是為你終身大事而來,嘴巴可真伶俐。”媒婆翻動着手絹,便道:“走,進門去!”
那樂聲便又響起,人群不顧尹姝的阻攔,徑直往院中走去。
“我怎麼不知我有這樁親事?你們這般擅闖,可是不怕我去報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們這些做兒女的,當然便是聽從就是,你不知,你父親母親可知曉。”媒人眯着眼睛笑道。
“既然新婦已經見了,便可收拾着回去準備了。婚約就在三日之後,尹姑娘,請随我們同去吧。”
媒婆拉住尹姝的手,便要将她往外拉。
“你們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行這等苟且之事!”吳藥快步走過來,滿是憤恨。但還未走近,便被随媒婆同行的兩個男子攔下了。
那媒婆賤兮兮地笑道:“老伯,您就別湊這個熱鬧了,本來就是别家家事,不過是暫住你這,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您呀,還是少管些閑事,免得哪日生出些事端,就一命嗚呼地去了。”
“老妖婆,你說些什麼呢!快些放開姐姐!”樂央也被人制住,上前不得。
“哼,沒禮貌,尹姑娘好福氣,你家聯結的夫家,可是九家裡的蕭氏,等姑娘嫁過去,就等着享清福吧。”
“放開我!”尹姝掙紮,拼命想要掙開束縛。
那蕭家公子這鎮市中又有誰人不知,依托着家族的歌舞樂坊,整日整月流連其中,對待妻子更是殘虐至極,他娶妻三次,便死了三個。
自尹氏那次上門後,看來是全然将尹姝放棄了,既然得不到,便不再讓她有個活路。
尹姝心中生出一股惡寒,更是感到悲涼。
自己親生的父親,為了對付自己,竟然全然不顧她的死活。
萬念俱滅,對所謂的親情再無念想。
她低頭輕聲用西坡語喊:
“大姝。”
那一刻有一條無形的線将他們彼此的心髒相連。
于是感官共鳴,情緒相交。他知她的悲傷,她的喜怒。
“啊——”
影姝怒吼出聲,手中的柴刀被高高舉起,他如猛獸般沖過來,再無法忍受。
心中壓了一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
小姝的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