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震驚地看着二人,一時忘了話語。
尹姝穿着挖土弄髒的衣物,身旁的男人抱着脫下的大衣,大衣裡摟着滿滿的泥土。尹姝笑着說:“爺爺,要麻煩您再讓我們借宿一宿。”
“可米面……”老人臉上犯了難。
“我們不吃,就借您院子一夜,等明天。”
“那……那就進吧。”老伯側開身,滿是憂慮地看了一眼貧瘠的屋室。
“謝謝您。”尹姝先沖了進去,男人緊随其後,她讓男人把土堆到了一個避風的牆角,然後跟老伯說要借點水。老伯點頭,然後他就看見尹姝指使着男人搬了一個水缸出來。
“……”
“今夜多謝,您隻管安心睡去,不用管我們。”尹姝說着,興緻勃勃看老人一臉狐疑地進了裡屋。然後轉身看着牆角的那堆土。搓了搓手,對自己說:“接下來,來做個土窯。”
她托男人取來一個小盆,先在土堆裡挖了一個洞,又用了些石灰混水黏在洞壁上,不讓那個洞坍塌。
找來白天撿來的樹枝混着泥土用草繩把樹枝編織綁在一起,再上泥,一層又一層,混合着水,一面攤開,就漸漸做成了一塊闆。
尹姝又拿着一根小棍在泥闆上戳出了許多小孔。這時月亮已經升起,月光做了油燈把那院子中忙碌的人映得一清二楚。
男人站在她身旁,想幫上忙但又隻能看着她急匆匆地走過去又走回來。到最後都是尹姝一個人手中事不停。他所幸蹲下來,委屈地喊了一聲,沒想到這時尹姝回他了:“你看着我做的,下次就交給你了。”汗珠還挂在尹姝的臉上,她說完時還帶着淺淡的笑意,看得男人也跟着笑。
“别笑了,看我。記得認真。”手中又開始忙起來,尹姝再沒理他。
做完這些,尹姝叫男人去取來一些木材,還有幾塊炭。将火褶子拔出來一吹生了火,點燃了木材。她将燃火放進了土堆裡,手指旋轉了一圈,讓那明火随着指尖的弧度翻成一團,烘幹了内裡。一個簡易的土窯,完工。
沒有用作轉盤的轱辘車,尹姝将自己布兜中的泥團取出混上化開的雪水,在院中一塊事先掃除幹淨的地面上揉搓起來,攤泥,面壓,[1]用以羊角揉之法讓泥團幹濕均勻。
泥料中有些空氣形成了氣泡,再以指腹按壓,[2]用菊花揉的技法去除泥團内的氣體。無法拉坯利坯,這要是任何一個手作人遇上都要打道回府的事。
無工具不匠人。但尹姝可以。
她的雙手,就是能工巧匠之器。
先捏出實形,無法打造得那麼光滑但經由她的雙手也可以托拉成瓶。
不過是很小的一個,她的泥團有限,隻捏了十三。等風晾曬的時候,她走到後院的二畝荒地裡去選來了一些木條。
然後坐下來一點點地磨,磨成小刀的模樣。雲在這時散開,院中唯一的一株梅入了她的眼。月影皎潔,那花榮嬌羞。
手中拿起簡易制作的木質小刀就将眼前之景雕刻到了泥坯上。
兩三朵梅在瓶身上徐徐綻放,又刻意勾勒出花瓣的形,仿佛梅落瓶上。恰好十三。尹姝把這十三隻稱作十三梅。
随後就是施釉了。尹姝摸遍全身也隻找到了幾個銅錢。施釉需高溫,一般火溫不可及。可她為西坡氏。
取窯中火三分,銅錢扔入,她俯身下去,伸出手去觸碰火焰,身旁的男人沖過來,想要阻止,還是晚了一步。她的手觸在火上,由金亮變作耀眼的紅,然後那幾文銅錢被燒紅,開始融為銅釉!
這時尹姝回頭,對男人講:“十三梅!十三梅!”男人從呆滞中驚醒,忙跑去拿來坯體。然後,他看見:
尹姝指尖繞上坯體,環帶着銅釉附着其上。火焰穿心過,包裹釉身。
待最後一隻送上窯中的泥架,尹姝徒手将它們一一擺好。她從烈焰中抽回手,擦了一把汗。
轉身看見男人在盯着她的手看。
尹姝有些莫名,她勘探着火溫,随時伸進窯中調整,火随她所想變換。不就是馭火,沒什麼稀奇。
周圍不知是誰家的雞鳴,啼破了天,遠處開始吐白。
火漸漸弱了,待天光大亮之時徹底熄滅。尹姝整個人灰頭土臉的一身邋遢。她又探進了窯中,屏住呼吸,取出了一隻小瓶,粉白兩色交映在瓶身。粉又飾于花瓣上,在瓣尖形成更深些的紫。
火候了得,如她所想。
她看着粉白的瓷器大笑起來,她的十三梅,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