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的生命裡碰見過很多這樣的眼神,鄙夷的,冷漠的,悲憫的,感慨的,這些眼神都差不多,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判,将這個世界切割成了很多面,小滿在孤獨冷寂的這面,而那些人站在喧嚣的道德高處,他們用完整的,約定俗成的很多道理,去定義别人的人生。
方才那些人嘴皮一動,小滿就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說,“真惡心。”。
他們說,“個死殘廢還學人家當同性戀。”
他們說,“真|他|媽晦氣。”
什麼是同性戀,小滿有些似懂非懂,同性戀應該就是男孩子喜歡男孩子。
他很喜歡顧小芒,那他就是同性戀嗎?可是他們一直都會牽手,這跟小時候沒有區别呀。
為什麼長大了之後,就不能牽手了呢?
顧小芒的手總是涼涼的,夏天的時候牽着很舒服,在冬天的時候,就會捉弄人,用冷冰冰的手碰自己的脖子,跟自己玩,顧矜芒的手,是很珍貴的手,手掌紋路清晰,手指很長很長,能跨越鋼琴上漫長的音階,會揮舞拳頭,砸向搖晃的沙包,兼具了力量與美感。
小滿從沒想過要松開這樣的一雙手,可是他不想别人用那樣的眼神去看顧小芒,像看一個異類,像看一堆垃圾,像看一座孤島,顧小芒是那麼耀眼燦爛的人,自己同他在一處,總是會連累他遭受很多非議。
沒人願意跟小瘸子做朋友,他們不願意,就會魔鬼化那個願意的人,把他拉低到很低很低的檔次,哪怕那人是天上的星星,在那些人的眼中,也會變得黯淡。
小滿不想讓顧小芒被人說這些話,所以他隻能松開手,可是顧矜芒卻很生氣,他陰恻恻地低頭來看,咬着後槽牙問他,“梁小滿,你找揍呢?”
這是在吓唬他,小滿知道的,因為顧小芒再生氣,也沒有打過他,最多就是吓唬他,口頭上說要揍他,可是每次都是繃着一張臉,等着自己去找他和好,顧小芒看着很高傲很冷酷,其實是個很好哄的人,小的時候,自己惹他生氣了,隻要去找他捉迷藏或者去他房間沒話找話,都會得到原諒。
顧小芒就是這麼好,好到讓小滿覺得自己很卑劣,他太孤獨了,小瘸子隻有一個朋友,抓住了就不想放手,哪怕這個朋友會跟自己一起陷在污泥裡,也不想松手。
“你再松手,我就揍你,梁小滿,聽到沒。”顧矜芒很沒好氣地瞪着他,濃黑的眼球像黑色的玻璃珠,微涼的手指握住他,牽着他往前走,沒有給任何人眼神。
兩人回到了家,各自去洗了澡,小滿覺得自己應該跟顧小芒說清楚,就去了他房間,呆呆地坐在床邊,面對着一大面鋪滿插畫的牆壁。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顧小芒就沒有再撕他的畫,而是找來了畫框,把這些畫和他最喜歡的美國隊長放在了一起,小滿看得有些出神,快十年過去了,好快呀。
“想什麼呢?”顧矜芒從浴室裡出來,擦着頭發,他沒穿上衣,下邊圍了個浴巾,就将小滿逼得坐進了床裡邊,指着桌邊的吹風機,“給我吹頭發。”
小滿連忙直起身去拿風筒,開始細緻地擦頭發,兩個人都坐到了床上,顧矜芒的兩條長腿曲起個圈,小滿就在這個圈裡,這個時候顧小芒都會特别懶散地将頭靠在他肩膀上,兩隻手都搭在他腰上,閉着眼睛不說話。
顧小芒的脾氣不太好,但是頭發卻很柔軟,小滿把頭發吹到九分幹,就把風筒停了,一屋嗡嗡的響聲戛然而止,隻有顧矜芒淺淺的呼吸聲在他頸側。
這是睡着了?
小滿輕手輕腳地去碰他的頭,想将他挪到枕頭上,卻突然被一陣蠻力往後推,顧矜芒在這時睜開了眼睛,眼眸的顔色很深很黑,比窗外的夜幕還要深沉。
“今天為什麼松開我的手?”他很幼稚地去掐小滿的頰肉,梁小滿這一身的白皮,比白熾燈還要晃眼,輕輕一掐就能看到淡淡的粉,“嗯?嫌我?”
真是隻不乖的貓,居然嫌棄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