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矜芒拿了本書,坐在了小滿的床邊,香薰的水汽升騰,光線昏暗,他聽見輕聲的呓語,床上的小孩眼角沁出淚水,打着點滴的右手像是要揮舞起來,顧矜芒連忙握住他的手,那些倒流出來的血液才重新流了回去。
葉風晚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一幕,他的兒子小心地握住養子的手,早就沒有了初見的尖銳與排斥,甚至還豎起食指放在嘴邊,用口型說了聲,“媽媽别吵。”
顧矜芒成了小滿那幾天的臨時看護,負責看好流失的藥水,負責攙扶小滿上洗手間,負責跟偶爾清醒的小滿聊聊天,聊天内容包括且僅限于“閉上眼睛”“趕緊睡覺”“廢話少說”。
這樣磕絆地養了幾天病,小滿終于是好起來了,不過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皮膚也透着病态的蒼白,但幸好眼睛還是很亮,看着精神很好。
他一大早就又到顧矜芒的房間畫畫,顧矜芒不置可否,捧着一本書在床邊的書桌看,兩個人安靜地呆在房間裡,完全沒有第一次見面時的波濤洶湧,反而透出一股溫柔的靜谧與祥和。
葉風晚将小滿單獨叫了過去,說是有什麼事情要跟他商量,過了一會兒,小滿的腳步聲才從走道上傳來,腳步聲來得比平常還要輕快,應該是發生了什麼開心的事情,顧矜芒這樣想。
果然小滿進來的時候,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走路也比平常要快,走到顧矜芒跟前的時候,都要掩飾不住唇角的笑意,“顧小芒,我跟你說哦,姨姨說要帶我去看醫生,看看我的腳,說那個醫生很厲害的,是最全世界最厲害的,是這方面最厲害的專家大夫,我明天就能去看我的腳了。”
小滿的生命裡很少有這麼雀躍的時刻,他大多數時候都是腼腆的害羞的,就連高興都要表現得小心翼翼,像是怕笑得太大聲,自己的快樂就會被命運奪走。
可他還太小了,這可以說是他生命裡很大很大的一件事了,所以他表現出了異常的愉悅,而這份愉悅也感染到了顧矜芒,他淺淺地勾動唇角,露出他們認識以來的第一個笑容,“恭喜你。”
第二天葉風晚早早就來把小滿帶去了醫院,小滿穿着一身鵝黃色的運動服,皮膚便顯得更白,他頭上戴了個漁夫帽,手上還是抱着那個舊舊的布偶熊,眼睛彎彎地跟顧矜芒擺擺手,說了聲“小芒再見。”
顧矜芒看着他們走過色彩濃豔的玫瑰花園,走上汽車,才急不可耐地沖上三樓的雜物間,雜物間裡太久沒有清理,粉塵很多,他被嗆咳出聲,卻還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黑白相間的足球和橙色的籃球,很慎重地抱回了房間。
他想,如果小乞丐的右腳治好了,或許自己可以大發慈悲陪着小乞丐去院子裡打打籃球踢踢足球,哼哼,雖然他已經好久沒出過家門了。
為了能給小滿一個驚喜,他還跟家裡的保姆要來了一個大箱子,把兩顆球都塞了進去,又蓋了起來,略微得意地想,小乞丐可能會很高興,畢竟他玩個捉迷藏都能高興壞了,哼哼,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乞丐。
在興奮的期待中,就連遊戲都玩得不起勁了,顧矜芒索性将遊戲機都扔在了一邊,将凳子搬到了窗邊,無聊地托着腮,靜靜地等待晚歸的人。
太陽東升西落,他百無聊奈地看着日影西移,橘紅色的彩霞挂在天邊,太陽像一顆即将落入湖面的蛋黃,樓下這才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他看着葉風晚牽着小滿下了車,小滿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是葉風晚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總能立刻仰起頭,露出甜絲絲的笑。
滞緩的腳步聲從一樓傳到二樓,又二樓的樓梯傳到走道,顧矜芒考慮自己要如何跟小乞丐展示自己的籃球和足球,是直接拖到小乞丐面前去,還是讓小乞丐來自己房間看,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讓小乞丐自己過來看,沒理由讓本少爺給你制造了驚喜還掏到你眼前去,哼哼,他很理所當然地想。
小滿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的房間和顧矜芒的格局很像,都擁有一整面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到遠處的湖景與落日,顧矜芒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剛要說些什麼,卻突然像被無聲的大手遏住,喉嚨裡發不出任何聲音。
因為他看到小乞丐在哭。
晶瑩剔透的水珠從那雙漂亮的眼睛往外冒,順着白皙又纖弱的臉蛋,落到木色的地闆上,暈開一圈圈的水漬,沒有哭聲,一切都靜默得像一場心碎的電影。
顧矜芒想起小乞丐興奮地跟自己說“很厲害很厲害的醫生哦,是全世界最厲害的醫生哦”,所以就連最最厲害的醫生都沒辦法了嗎?
真是令人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