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一看見陌生人,他就會想起當日笨蛋一樣的自己,那些毆打辱罵哄騙欺淩,都成了他輕信陌生人的赤|裸裸的傷痕,每次一碰到,就會激起周身的戰栗和恐懼,激起他如同困獸一般的自我保護意識。
小滿央求葉風晚不要告訴院長發生了什麼,他害怕院長會把他當做可惡的小流氓,于是葉風晚隻跟院長說小滿想他想得緊,回來住幾天,等他心安了一些再過來接他,不是要放棄領養的意思。
葉風晚看不得小孩那樣委屈,看得人心口發悶,卻又不知從哪裡哄起,小滿不會發脾氣,隻要你哄他,他便要壓下心裡的委屈來迎合你的用心,葉風晚不喜歡這樣。
院長的房間在福利院幽深的長廊深處,愛心捐款都被花在了孩子們的衣食住行上,他自己房間的燈泡用久了泛出歲月的痕迹,也沒舍得換,老藤椅搖啊搖,一把大圓扇輕輕地扇動着,院長抱着小滿,他慈愛地看着孩子頭頂周正的發旋,都覺得很乖,他是真把小滿當做自己最寵愛的孫子。
“能給院長說說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呼噜了幾下乖孩子圓圓的腦袋,圓扇慢悠悠地跟着舊式老風扇一起轉悠。
先是長久的緘默,爾後是秀氣的嘴角微微癟下去,後邊便是一顆兩顆的金豆子嘩啦啦地往下掉,像是燙在人心尖上,院長長歎口氣,帶着厚繭的手便給孩子擦眼淚,“現在跟院長都不能說了嗎?”
“我跟顧小芒打架了,是我先動手的,我是個小流氓了。”
小滿的眼淚蓄滿淚水,是個聲嘶力竭的哭法,他在顧家都是隐忍的,像是怕自己的眼淚弄髒了地闆,怕自己的哭聲吵到了别人。
可是這裡是福利院,這裡有院長,院長是唯一一個不會讨厭自己的人,所以他終于放聲地哭出來。
令他難過的不是撕碎的畫,也不是散落一地的糖,而是他先動手打人了,他成為了院長口中的壞蛋流氓,是要被抓走的壞小孩。
他很擔心院長知道了會不要他,害怕到晚上都睡不着,咬着被角偷偷地哭,打濕了枕頭。
稚嫩的被抛棄的孩童,還未長大,就已經學會了懂事。
“是為什麼打架呢?”院長很溫柔地撫摸孩子柔軟的頭發,輕輕地給他擦眼淚,“我的小滿這麼乖,怎麼會是小流氓呢?肯定是被欺負了,跟院長說說好嗎?”
“那院長會因為小滿是小流氓就不要小滿嗎?”小滿緊緊地抓住老人霧藍色的襯衫,澄澈的眼瞳像一雙明亮的燈,急急地追問,“院長會這樣嗎?”
“不會的。”
“院長永遠站在小滿這邊。”院長輕聲地許諾。
“院長不準騙人。”孩童的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那些年幼的陰翳都随着溫情的充裕而逐漸散去,唯有燦爛的快樂的笑容,是迎合情感最直觀的表達,小滿伸出小小的尾指和院長拉鈎蓋章,承諾一百年都不許變。
月兒悄悄地藏進柔軟的雲團裡,地上的白霜消失不見,小滿哭了一番,有些累了,半阖着眼睛,磕磕巴巴地說,“小滿想和,顧小芒,做,朋友,他看着,好可憐的,比小滿,還要可憐。”說完這句,他便撐不住地眯上了眼睛,在院長的懷裡睡着了。
顧矜芒這幾天的脾氣比之前還要見長,客廳的杯盞他一個不順心就是砸個稀巴爛,有時候離譜到一天要換三次茶具,顧潮工作狂沒時間管,葉風晚故意要讓他長記性,特意冷眼旁觀,每天看他三次進出小滿的房間,聽見汽車的引擎聲就不着痕迹地往窗外張望。
“好了,小滿後天就回來了,人在的時候要跟人打架,不在了又一直想,有什麼意思嗎?”葉風晚看見自家兒子趴在窗台,忍不住還是呼噜了一下他的小腦袋,提醒了下,順帶拯救了接下來這兩天的茶具。
小滿回來的時候還是穿着洗得發白的短袖短褲,抱着那個很破很舊的布偶熊,被葉風晚牽着路過顧矜芒房間的時候,他能感覺到顧矜芒的眼神,便回過頭去,對上顧矜芒倔強的後腦勺,葉風晚知道自家兒子的德行,笑着說,“小滿咱們别搭理他,一個小讨厭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