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開始用強者的标準去要求自己,聽見院内孩童的嘲笑也不再跟一開始那樣哭鼻子,他像是一瞬間就長大了,懂得了漠視惡意,接納自己,他試着慢慢走路,學着慢條斯理地做事,避免疾行讓他像個醜陋的蹩腳的怪物。
他在第一節美術課就受到老師的褒獎。
美術老師是個年輕的女人,穿着幹淨的白裙,長長的秀發攏在身後,她拿着小滿畫的如紅火般的日出高高舉起,笑着在班裡誇獎道,“小滿畫得真好,真的很有天賦,一定要繼續畫下去哦。”
美術老師說的話興許隻是一句簡單随意的稱贊,卻在小滿心中掀起了波瀾,興許這就是他能找到的不需要健全的雙腿就能做好的事,小滿這樣想。
他很喜歡畫畫,畫畫能讓他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隻有他一個人和無數的水彩交流,沒有惡意的辱罵,也沒有畸形的右腿。
可以假裝一切都很好。
小滿長到八歲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是周末,他照常泡在畫室裡,對照着樓下開得燦爛的向日葵,一筆一劃地勾勒,陽光從透明的玻璃窗穿透而入,落在他褐色的眼珠上,他微微眯起雙眸,就聽見有腳步聲停在門口。
院長領着一對年輕的夫婦過來了。
高大的男人五官淩厲,身姿挺拔,穿着熨燙得體的西裝,身旁的女人有一頭美麗的黑色卷發,秾豔的面容似盛放的薔薇花,就連穿着的紅裙也似一團濃烈的火。
小滿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畫筆都不知往哪裡擱,反倒是女人笑着上前,落落大方地說,“你好呀小滿,你在畫什麼呢?”
女人的身上有股馥郁的香氣,像燦爛的玫瑰花香,小滿并不反感,隻覺得好聞,便點點頭,“姨姨你好,我在畫樓下的向日葵。”似乎怕女人看不懂自己的畫,他還懂事地指了指樓下開得鮮豔的向日葵。
男人也走了過來,進退得宜地接上了話,“小滿畫得很好,是有系統的學習過嗎?”
這句話明顯問的是院長。
院長聞言擺擺手,欣慰地說道,“我們院裡哪裡有條件給他專門去學,我們家小滿就是喜歡畫畫,别的孩子周末都在外邊撒歡,他倒是每周都在這裡畫畫。我怕他悶,叫了他好幾次,都叫不動。”
“顧先生,若小滿這邊也同意,你們可要多安排他出去活動活動,成天畫畫,悶在家裡,可不行喲。”
院長這樣說着,又愛撫地揉揉小滿的腦袋。
小滿隐約感覺自己的人生要發生大變化了。
顧先生和漂亮姨姨跟他說了一會兒話,就走了。院長送他們出門去,随後又回到畫室,溫柔地問他,“小滿,喜歡叔叔和姨姨嗎?如果以後和他們生活,你願意嗎?他們還有一個孩子,比你小了一歲,你們以後會是一家人。”
“小滿,你想跟他們一起生活嗎?”
小滿也不知道,他隻記得姨姨身上很香,沖自己笑的時候很溫柔,叔叔雖然看着嚴肅,卻會跟他聊很多畫畫的東西,像是很在意他一樣,他覺得他們都很好,可是他不願意離開院長。
“我不想離開院長。”他這樣說。
“傻孩子,等你長大了,随時可以回來看我。”院長輕輕地抱住了他,像是擁抱自己珍貴的孩子。
小滿還是離開了福利院,跟顧氏夫婦回了家。
簽署領養文件的時候,小滿看到叔叔和姨姨的名字,叔叔叫顧潮,姨姨叫葉風晚,他們還有個叫顧矜芒的兒子。
他能感覺叔叔和姨姨很有錢,他們有司機,開的車子很長,長長的車子經過繁華的鬧市,開往甯靜的郊外。
這個地方很漂亮,泊油路兩旁是生動搖曳的香樟樹,樹旁的溪流清澈見底,隐約能看到自在的魚群。
車身緩緩停下,一棟雅緻的白色别墅立于眼前,院子裡種滿了芳香的玫瑰花,它們随着夜風搖擺,陣陣的花香闖入鼻腔,小滿的行李不多,由顧叔叔拿着,他手上就帶了一副小畫,褲兜裡揣着一大捧奶糖。
葉風晚牽着小滿的手,走過前院,她的手柔軟絲滑,是沒做過家務活的手,她停在門前,捧着小孩的臉,輕聲地說,“小芒他以前遇到一些事情,所以脾氣比較不好,可能一開始會有一些敵意和抵觸,希望小滿你能不往心裡去。”
“多讓讓弟弟好嗎?”
小滿看着美麗的女人,她的眼睛很漂亮,是濃黑澄澈的純黑,那樣央求一般看人的時候,總能透出幾分蒼白的脆弱,小滿不懂得怎麼拒絕人,于是他乖巧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