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
誰都沒再說話,比夜晚還要沉寂。
一層一層的黑影蟄伏在黑暗之中接連窺探,被奧黛擡眼一掃,隻得不情不願地離開。
這些屈從自己欲望的低階血族,她雖然鄙夷不屑,但卻覺得自己好像其實與他們也并沒有什麼區别。
回到了别墅,她打開門,面無表情地說:“我到了。”
黎信步站在門口,一隻手插進了口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地盯着她,總有一種放任她進門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她的預感。
今夜發生了太多事。
她就像撲面而來的浪,一瞬間将他卷進了她的廣闊海域,又在下一秒鐘把他推離出去。
明明他還在回味掌心裡的一點濡濕,而她卻已經要對他關門了。
陰影漸漸襲來,門頁從左至右,像翻書一樣慢慢遮住了他的臉龐。
然而就在這門閉合的前一秒,他忽然擡起右手,死死抓住了門沿,白色的紗布因他掌心發力而滲出了鮮紅的血迹,他卻視而不見。
烏黑的瞳仁裡,隻盛得下她微微顫動的血眸。
門被他猛地打開。
拂掠了清桂的穿堂風,透過他吹向她,黑浪翻卷,滿室飄香。
“奧黛。”
他低啞的嗓音,輕輕地緊緊地咬住她的名字。
不甘心就這樣放任她潛入深海。
紅瞳豎立,她離他的紗布很近,幾乎一偏頭就能咬到。
眸光微轉,他離她的黑發很近,幾乎一低頭就能吻上。
“怎麼?”奧黛眯着眼往後退了一步,指節抵住發癢的尖牙,屏住了呼吸。
不讓空氣裡彌散的甜血味有機可乘。
黎信步定定地看着她,鄭重地朝她邁近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落在了她的身上,馥郁的味道更加誘人了。
眼見他擡起了手,伸向自己的頭頂,剛要躲開,卻聽他壓低聲音說:“别動。”
話裡好像施加了什麼魔法,一時間她竟真的任由那隻為她受傷、替她治傷的手落到了自己的頭頂,一動也不動。
豎瞳慢慢擴圓,忍不住往上擡,時間在她的眼裡忽然流淌得十分緩慢,他的手像一朵漂浮的絨花一樣,看着很近了,可是過了很久才輕輕地落下。
倒是抽離得很快,幾乎是一瞬間,聽到他說:“好了。”
攤開手心,血色的紗布上,靜躺着兩瓣乳白的銀桂。
她剛要吹掉,他立刻合攏了手,收了回去。
“奧黛。”
他看着她,認真地說:“明天見。”
說完,往後退了兩步,主動替她關上了門。
把拒絕擋在了門内。
門關,風止。
十月的桂子壞心眼地浮動着暗香,明明已經被摘掉,卻還在攪弄着人的心緒。
直到感知到人已經走遠,她這才敢放縱自己深嗅。
他的味道,沾了她滿身。她久久伫立在門口,竟有些無所适從。
黎信步揣着那兩瓣銀桂回了家。
未受傷的那隻手小心翼翼将它們攏入手心,白嫩的小花睡在他微微幹燥的掌心,與薄繭為鄰,即便再怎麼小心,花瓣上還是沾上了他的血迹,白嫩的顔色被染得鮮紅。
很快,他熟練地用滴膠将它們珍而重之地封存了,然後捧着模具,識别了面容後來到了書房。
與其說這裡是書房,倒不如說更像是專業的展櫃陳設室。
無主燈的設計,空間看起來十分柔和,左側放置着材料櫃,右側放置着玻璃展示架,架上陳設着各類盒子,不像是收到的,更像是未送出的。正中心的位置放着一個更大的展櫃。黎信步把滴膠磨具放在其中一面展示架中,然後往中心處的大展櫃走去。
出乎意料的,這樣大的恒溫恒濕展櫃裡并沒有放什麼了不得的、叫得上名号的大型古玩珍寶,而是隻放了一隻孤零零的懷表。
打開的懷表像八音盒裡的舞者,姿态優雅地在托盤上慢轉。展櫃的内部還藏着一條細小的燈帶,站在黎信步的位置,足以看清懷表的每一處細節。
半掌大的懷表,看上去很精緻,外框相嵌着珍珠鑽石,表盤底蓋是用琺琅燒制而成,内嵌一張黑白色的照片。
五官精緻立體的少女長發微盤,頸戴一條珍珠項鍊,身着極富光澤的感綢質長裙,一捧薔薇花束綻放在她的頸側。照片就定格在她低頭嗅花、漫不經心地向鏡頭一瞥時。
黎信步仍記得自己在九死一生時,撿到這隻懷表後,被照片上的人輕描淡寫打量時的悸動。
無論再看多少遍,都會悸動。
因為恐龍血的緣故,他的整個童年都不大安穩,稍有磕碰流血,全家都會草木皆兵。一旦聽說他受傷,父親會立刻放下公司所有的事,專程趕回來;母親也會向單位請假,陪在他的身邊;保镖們更是嚴陣以待,嚴防死守,生怕他被血族趁虛而入。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童年和其他人的童年不大一樣。堅固的高樓,密閉的空間,四面的銀牆,那是他絕對安全的領域。
他問母親,為什麼每次受傷,那些人都會沖出來傷害他?
母親對他說,因為他們是其他物種,現在還沒學會怎麼融入人類社會,我們多給他們一些時間吧。
說這話時,母親一邊疲憊地按揉着太陽穴,一邊處理着積攢遺留的工作。于是黎信步把想要和同學出去玩的話默默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