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又不見,等到再次下落時,巡邏艇的船尾微不可查地輕輕一顫,在水波尚未消弭前,她又隐于夜色中。
至此,狩獵正式開始。
黑影掠向哪,她就追去哪。
從一個甲闆,追到另一個甲闆。
從一根桅杆,追到另一根桅杆。
追到一片江心礁石處,忽然就失去了對方的蹤影。
這才發現,她已經飛出離傲人洲不算近的距離。這裡已經沒有什麼人與船隻,隻有奔流的江水,和不停拍打着礁石的浪花。
感受到腦後一陣寒意,奧黛迅速閃身,一道帶着殺意的銀芒貼着她的側臉而過,削去她半縷黑色的長發,和戴在頭上的耳機。
卷發與耳機甫一落地,就被湍急的江水迅速沖走。
——同時被沖走的,還有被她用聖銀軍刀剜下來的、來自對方的半角黑色衣袍。
奧黛轉頭回頭望向來人,唇間綻出一抹帶着寒意的微笑。
“西拉斯,抓到你了。”
滿月之下,西拉斯黑色長袍上的紋路泛着粼粼的光澤,大約是光明一類的魔法符文,讓她看得有些頭疼。
一隻爬滿凹凸不平的瘡疤的手擡了起來,摘下了黑色兜帽,露出了一張美麗而靜郁的臉。長長的睫毛在月光的照耀下,垂下了一排鴉羽似的陰影,西拉斯抿着唇,一語不發。
濃密的黑色卷發被風吹得淩亂,讓他薄情的五官被襯托得更加立體。他的眼睛像毒蛇一樣狠厲,死死地盯着她,一眨不眨。
目光在奧黛的臉上停頓了片刻,似乎是在尋找和懷念着什麼,随後又覺得可笑,他譏諷地笑了一聲:“錯了,女爵。”
“是我,抓到你了——在我面前,你們吸血鬼永遠都隻是獵物。”
遠處傳來了一聲聲聖銀子彈的槍聲,像是聽到了什麼美麗的交響樂曲,他的表情逐漸變得松弛與愉悅:“喜歡我送給你的禮物嗎——特意安排了這麼多吸血鬼同類為你殉葬。”
奧黛聽見此起彼伏的槍響,冷笑:“迦萊爾恐怕不會放過你。”
西拉斯一嗤:“誰在意呢。”
她的目光依次落到了他的黑發、血瞳、尖牙以及長甲上,問他:“那些吸血鬼,不也是你的同類麼?”
“我的同類已經沒有了!”平靜的表情忽然崩裂,西拉斯吼道:“吸血鬼獵人已經不存在了!”
“一百年,我用自己封印了你整整一百年!當我從墳茔裡爬出來的時候,世界上已經沒有吸血鬼獵人這個職業了,而血族居然正在和人類和談?多可笑!人類和吸血鬼為什麼可以共存?人類和吸血鬼憑什麼可以共存?!”
如果可以,那為什麼一百多年前不行?
如果可以,那麼多被血族殺死的血獵算什麼?
如果可以,那蟄伏在海爾珀林女爵身邊的他又算什麼?
“所以你對人類策劃了一場又一場襲擊,甚至,不惜與血族王子結盟?”
“是啊,可惜的是今天迦萊爾沒來。”
“那你和吸血鬼究竟有什麼不一樣?”
“我隻是讓人類看清楚你們吸血鬼的本性而已。”站在礁石上,黑袍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擡起了下巴說:“我和你,和薄莎,和迦萊爾永遠都不一樣。”
“你也配提到薄莎。”奧黛的目光驟然變得冰寒無比,手中的聖銀軍刀直接刺向西拉斯的胸膛。
西拉斯雙翼一展,在刀尖逼近他心髒時瞬間淩空,緊接着,一道銀色光芒自上而下地照射至礁石上。
他操控着光明魔法,打開魔法陣外圈,強勢的光束霸道地朝奧黛掃射而來。
江心礁石所占的地方很小,可供奧黛躲避的地方就更小了。在她剛剛展翅騰空時,右翼就被外圈的光芒擊中,整個人失去了平衡,摔落在礁石上。
後背被尖利的石頭刺穿,一個巨大的江浪兜頭拍來,冰冷的江水灌入口鼻,礁石和砂礫組成的淺灘上,暈開了一片暗紅的血迹。
而展翅立于半空的西拉斯,手裡捧着銀色聖光,像是油畫裡走出的神明。然而他眉目刻毒,臉上絲毫沒有半點神明的悲憫之色,冷聲說:“你現在,比一百年前可差得遠。”
說着,他翻動了一下手掌,光柱再次朝奧黛射去。
就在他翻掌的那一刻,奧黛擡起受傷的翅膀,傾斜着身體,如利箭般朝半空中射去。
西拉斯果不其然朝她追來。
一道寒芒被她用力擲出,捅穿西拉斯的黑色翼膜,而她也被光柱再次擊中。
她和西拉斯同時落到了礁石上,來不及檢查傷口,水浪便裹挾着滔天的恨意,推動着他們向對方狠撲過去。
軍靴往後一踢,踹出了銀制小刀,往前一踢,小刀冷不防紮進西拉斯的腿中,使他不得半跪在水中。
這時奧黛流利地将足尖的小刀握于手中,正要将它推入西拉斯的胸膛時,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喊——
“姐姐。”
奧黛的足下好像生根了一般,僵立在了原地。
西拉斯從水中爬了起來,卷曲的濕發像毒蛇一樣貼在了他的額頭,血紅的眸子是毒蛇的信子,他殘忍地凝望着奧黛,掌心凝結的魔法陣熠熠生輝,照亮了奧黛的面容。
雖是雙生子,但她與她妹妹長得并不相似。
西拉斯面無表情地高擡起了魔法陣,自上而下地照耀着奧黛。
奧黛不得不在聖光的引領下,微擡起了下巴,微仰起了臉。灼人的痛苦并未到臨,因為外圈被西拉斯關閉了,而内圈的光芒卻因此變得更加劇烈和清晰。
紅寶石一樣的眼睛再一次映入了内圈的形狀——花苞狀的薔薇緩緩舒展,最中心處的是一顆暗紅色的血滴。
而她背上的銀色薔薇也蠢蠢欲動,再次伸展出了枝葉。
她動不了了。
西拉斯眼裡閃爍着偏執的瘋狂,手背滿不在乎地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喜歡我為你挑選的安息地嗎?”
“這一次,不會再有人能來救你了。”
劇烈的強光直射奧黛的面中,三百年的走馬燈依次在她的眼前閃過。
父親。母親。薄莎。
還有一個模糊的身影,是誰?
她咬緊牙關,身軀顫抖着用力,試圖擺脫血脈帶來的桎梏,抵抗着靈魂的攫奪。
抓着小刀的手剛往上舉起了兩厘米,手中的刀就被西拉斯輕而易舉地抽走了。
一道弧線,一聲悶響,刀被無情地扔入水中。
西拉斯的聲音聽起來很詭異,像是海妖塞壬的低語,半是痛苦半是興奮,在空寂的江面上響起——
“安息吧。奧黛·海爾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