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具壓迫感的濃黑斷眉壓了下來,漆黑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痛心的冷光。全隊僅此一枚的聖銀子彈,像利箭一樣穿破空氣,向瑞薩面門直直飛去。
砰——
奧黛甚至能夠看清楚它飛行的彈道,以及聽見身前的懦夫在心底絕望的悲鳴。
還有一秒。
奧黛彎了彎唇,大發慈悲地松開手,解除了對瑞薩的鉗制。她那細長的帶有尖甲的手指,往他背後輕輕一頂,放任他用額心撞上了那顆子彈。
萦繞在耳畔的聲音終于停歇,真實的世界慘淡得可怕。第一縷陽光穿射而來的時候,兩隻吸血鬼同時倒在了玫瑰花瓣的血泊中。
·
說來可笑,奧黛覺得自己這隻吸血鬼此刻可能上了天堂。
因為,她好像看見薄莎了。
薄莎和她一樣,頭戴黑色面紗帽,穿着一身黑裙,手捧一束白玫瑰。并肩走過一排排整齊的墓碑,兩人來到了一個嶄新的墓碑前。
她們的好朋友剛剛在此長眠。
娴熟地白玫瑰地放在墓碑前,然後在這站了一會兒,什麼話都沒有說,安靜地離開了。
已經在這裡停留了很久,鎮上已經有了“那對不老姐妹”的傳聞。不出意外的話,她們明天就要離開這裡,換一個新的地方生活了。
這麼多年,她們一直在和無數朋友說再見,然後漂泊去另外的城市,認識新的朋友,說再見,繼續漂泊。
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可現在,兩人由衷地厭煩。
“真的要走嗎?我挺喜歡這裡,這裡的紫羅蘭是最美的。”薄莎坐在墓園的長椅上,拉低了帽檐,把自己的臉擋得嚴嚴實實。
奧黛坐在了她的身邊:“你要是不想再搬家了,我們就回永夜島。那裡都是吸血鬼,比人類社會簡單很多。”
“不要。”帽子裡傳來了一聲悶悶的拒絕,薄莎把腦袋靠在了奧黛的肩頭,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那我們明天去霭國,我讓血仆在那新買了一座莊園,裡面種滿你喜歡的紫羅蘭,好不好?”
薄莎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良久,她摘下帽子,偏頭說:“奧黛,我累了。”
緩緩地擡起了手,掌心對着月亮,慢慢攏成了拳,抵住了自己不會跳動的左胸膛:“我是說,這裡。”
“我挺喜歡人類的——和他們生活,要比和永夜島的那些老東西有意思多了。可是他們的壽命太短暫了,短暫地來過一下,我卻要用漫長的餘生懷念銘記,這樣……很痛。”
有時候,漫長的壽命或許不是造物主的仁慈,而是懲罰。
看着你身邊的人從青春年歲逐漸走向衰老與死亡,你卻無能為力。他們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再見了我的朋友”,可你很清楚,你們永遠不會再見到了。
死亡埋葬了他們的身體,好像同時也埋葬了一部分屬于你的,靈魂。
奧黛低下了頭,長長的睫毛投下一排寂寞的陰影。她依偎着薄莎,而薄莎也依靠着她,很長時間兩人都精疲力盡,沒有力氣再說話。
直到薄莎牽起了奧黛的手,問她:“或許,你想過去死嗎?”
長睫翕動,奧黛如實開口:“想過。在父親自殺以後,在母親自殺以後,在過去,在現在,在無時無刻,我一直都想死。”
她牽緊了薄莎的手,偏頭看着對方:“可是我走了以後,你該怎麼辦呢?”
“那我也去死好了。”薄莎把紗帽重新戴到了頭上,微微一笑:“不過,我想死于所愛。你說,父親長眠的時候是幸福的嗎?”
奧黛一頓,眼前浮現出父親瘦削消沉的身影。他總愛坐在花園的躺椅上,就那麼輕輕地晃啊晃,淡淡地瞥向天空,像是在等待什麼降臨,目光空澈而又哀傷。
“我不知道,”奧黛搖了搖頭:“或許他隻是覺得解脫吧。”
“那麼解脫就是幸福。”薄莎說。
奧黛神色複雜地看了薄莎一眼,很想告訴她吸血鬼就是些見不得光的肮髒生物,何談幸福?可是望着妹妹笃定的希冀目光,她卻沒再出言反駁。
幸福——聽起來就是很美好的詞彙,如果真的有的話。
薄莎的眼睛輕輕眨動,薄唇輕微揚起,像是帶着什麼志在必得的微笑。
奧黛留戀地看着她的幻影,卻舍不得戳破。
這樣的笑容,實在是,久違了。
一瞬間,笑容定格,光影虛化,墳墓坍塌,面前的人和景都碎裂斑駁成了無數碎塊,鋪成她腳底的路,身後通往過去,身前通往未來。
黑沉沉的天幕下,她不知自己究竟該去往何方。
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聽起來都一樣絕望。
直到聽見一聲呼喊,地上的碎塊像蝴蝶一樣紛飛飄遠。
順着那聲音的方向,世界一點點恢複了色彩。走近了,她聽見原來是在叫她的名字。
“奧黛——”
是很堅定的聲音,帶着一點低啞的砂礫質感。
再睜開眼時,她對上了一雙圓潤的烏黑眼睛。
漂亮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