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闆路花費的時間比山路快了一倍,到山腳下時華叔已經攔到兩輛出租車。
車門大開,向尋先把汪霖鈴放到後座,自己坐副駕,陶朱和何波波在另一輛車後備箱安置好小推車和汪霖鈴坐一起,華叔坐一輛。車子朝不同的方向開,四人組都玩累了,沒人說話,陶朱還一身酒氣。
為防暈車,車窗都打開了,九點多的縣城充滿煙火氣。
夏日人們最喜歡露天燒烤,炭火燃燒的熱氣,調料和辣椒混合引起唾液分泌,油光滿面的燒烤爐和烤盤。老友相聚,一時興起,談天說地,回憶往昔,風裡面都是笑聲,燥熱中惬意發酵。時不時穿校服的學生路過,一男一女保持着一定距離,眼神含蓄,想看不敢看,嘴角從未放下。
汪霖鈴把手伸出窗外,閉上眼睛。
她想起餘召,縣城裡有一座戰士們的紀念碑,去往紀念碑需要走很長很長的階梯。她,餘召,以及另外兩對情侶,曾經在這樣的夜晚爬到山頂的紀念碑處。
她和餘召坐在階梯上,路燈的光芒幽暗,行人稀少。餘召和她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臉偷偷靠近,他想親汪霖鈴,被汪霖鈴笑着伸手擋住了。
她記得在面包店門口,家似的溫暖燈光外,餘召高大的背影,手裡還有一捧紫色滿天星。買紫色滿天星,還是餘召見汪霖鈴在賣花的攤子前駐足,問她想不想要,她挑了最便宜的滿天星,卻依舊樂得合不攏嘴。
餘召,如果我忘記你,會有什麼懲罰嗎。
如果我不再喜歡你。
會愧對你的消失嗎。
如果我說我有更親密更讓我快樂的夥伴,你會真的放手嗎。
汪霖鈴心裡默念着這些,她不由自主顫抖個不停,所有記憶全部閃回,随着呼嘯的風聲,美好、混亂、痛苦和掙紮,最後凝結在餘召拖着病體露出的笑容上。
他做手術那天,汪霖鈴正在上課,晚上餘召打電話告訴她,冰冷的器械在他鼻腔裡割下他的肉時,他的恐懼達到了最巅峰。
第二天在醫院裡,汪霖鈴坐在病床旁,小心翼翼地握住餘召的手,而餘召在昏迷中眼角淚水如斷線的珍珠項鍊,一顆一顆打濕白色被單。
即使不說話,她也能感受到餘召對于死亡的恐懼。可是如果病死,不如他主動選擇結果,與其一動不動逐漸感受氣數耗盡,永久的昏迷更痛快些。
如同溺水,汪霖鈴已經做好了沉淪麻木的準備,一隻手把她撈了起來,哪怕冒着溺水者求生本能帶來的危險,那隻依然手堅定有力,那隻手的主人就坐在她的前排。
在汪霖鈴生父還沒找到現任妻子之前,他還願意時常和汪霖鈴通個電話,無論說教還是關心,好歹和女兒還有溝通。汪霖鈴那時狠狠地抓住這點父愛,毫無保留地傾瀉,因為她眼中向來沉默的爸爸,在離婚後至少能聽她說話。
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打電話,告訴對面疲勞的男人今天吃了什麼,長胖沒有;她的瘦弱體質繼承于如同排骨的爸,她以為爸爸會很關心這些,即使部分來電會被爸爸以沒時間而挂掉。
從小就有人誇汪霖鈴唱歌好聽,她卻越被誇越不好意思開口。上了高中遇見兩個喜歡音樂的朋友,他們彈吉他,雖然家裡不允許,卻仍想考進大學學音樂。他們贊賞汪霖鈴的聲音,鼓勵她參加學校裡的文體類比賽。
幾乎是首戰大敗,她鼓起勇氣參加了某個選拔賽,一男一女的名額,她本來入選,卻被走後門的女生頂掉了。這個消息還是喜歡音樂的朋友告訴她的,朋友表示遺憾與憤恨,也埋怨評委的不公。
汪霖鈴受挫,當晚給生父打電話的時候,哭訴這次不公的結果,生父說,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有能力如何,沒有關系和脈絡,就會落後,就會被淘汰丢棄。
十五六歲的少年還理解不了社會的殘酷,她隻覺得父親殘忍,不近人情。
直到學校十佳歌手的選拔,初試她被篩掉,複試她私自跑去求來一個上台的機會,還是被篩掉了。老師敷衍的樣子,勉強拿隻筆給汪霖鈴,叫她在名單上把班級名字寫上,最後一眼也沒看。
班裡的同學都知道她很會唱歌,她也知道,不過也僅限于知道罷了。
就像從此埋下一粒不會發芽的種子。
一中每到十一月初會舉辦文體周,集運動會、節目表演和美食節為一體,整整一周不上課,高三學生不包括在内,其餘兩個年級的學生卻能夠趁此狂歡。
一到文體周,620無疑是班委的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