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爾所說的新家,指的當然是位于新宿的頂層塔樓公寓——沒錯,正是這場慘烈的分手交易中換到的戰利品,并且是最有價值的那一個。
也難怪在說這話時,他的語氣中帶上了一點不可避免的小小得意呢。
同樣是“新家”這個詞,落在五條憐耳朵裡,卻多少有一點刺耳。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一種莫名别扭的抗拒感,或許是因為不舍得此處鐮倉别墅的海景,也可能是夏梨曾經說過,這裡是她的家。
當然了,拒絕的話語是絕對說不出口的,真是心思也說不出口,況且眼下也不存在任何拒絕的餘地。五條憐收起并不存在的怨言,默默點了點頭,走出房間。
卧室已經不屬于她了,隻好在三樓随便找了間客房,先睡上一覺吧,可惜這一整晚五條憐都沒有睡好。
事實上,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睡着了沒有。
她的睡意漂浮在奇怪的現實之上。眨眨眼,能看到夏梨牽着她的手走在沙灘上。她的手很冷,帶着明顯的骨骼感。夏梨姐的手是這麼骨瘦嶙峋的嗎?有點想不起來了。
手牽着手,她們一路向前,卻沒有目的。她們越過沙灘上擱淺的海豚,踩着幹涸的髒器,黏膩的觸感幾乎要讓人滑到。夏梨姐什麼話也不同她說,陰冷的風拂在臉上,濕漉漉的,帶着鹹澀的海水氣味。
走呀走呀,走得恍恍惚惚。這真的是現實嗎,還是在做夢?緊握雙手的觸感如此真實,夏梨被吹起的卷發幾乎要觸碰到她的鼻尖。
“夏梨姐……”
想要呼喚她,但發不出聲音。
想要跑到她的身前,看看她的表情,但身體像是凍住了,除了麻木地往前走,其他什麼都做不了。
好怪。好難受。真是糟透了。
掙紮着,五條憐睜開雙眼。
伴着雨絲的風從玻璃窗的縫隙間鑽進來,陰冷得同剛才拂面而過的海風别無二緻。她的心髒跳得很快,燥熱的掌心裡還留着觸摸的實感。她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氣,胸腔鼓起時,沉重的心跳顯得更加鮮明了。
剛才,是在做夢吧?她在心裡确認。
鐮倉臨近相模灣,依稀記得相模灣裡沒有海豚栖息。至于水族館裡那隻像是瘋掉的短吻海豚,大抵也逃脫不了那個深藍色的囚籠,更加沒有辦法成為沙灘上擱淺的可憐生物。所以她想,自己确實是在做夢沒錯。
五條憐蜷起身子,縮在床尾的一角。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幹,動力早已跌到谷底,哪怕她知道今天會是很忙碌的一天。
雨勢變大了,拍打在玻璃窗上的啪嗒啪嗒的聲響愈發密集,滾落的雨滴滑下歪歪扭扭的水痕。也有更多的雨水伴随着風被吹入屋裡,落在衣袖上,很快就濡濕了一大片,布料濕哒哒地貼着手臂,好難受。
看來沒辦法再繼續這麼頹廢地躺下去了。五條憐慢吞吞坐起身,關上了窗。雨天的大海變成了灰白顔色,她不想多看,隻兀自在床上坐了一會兒——也可能是坐了很久,她也說不好。
一直待到思緒稍微清晰些了,她才走出房間。
今天還有許多事要做,最重要的一樁就是收拾行李。
搬來鐮倉時用的那幾個紙箱,現在又能派上用場了。
來到這個家時,她沒有帶多少行李,隻打包了幾件衣服。現在依然東西不多,隻是又多添上了幾身衣服,外加夏梨在水族館買給她的小海豚玩偶,還有零零散散的其他東西。一直擺在床尾沒有派上半點用場的吉他也該帶走了。
“……啊。”
在零錢包的最深處,她摸到了一抹光滑的弧度。其實很清楚這是什麼,她還是把它拿出來了。
銀色的弧形耳環,一時無處可放,所以被收進了零錢包裡。
這也是夏梨的禮物——她送給了自己好多好多東西。
五條憐摸摸耳朵。耳垂早已不再紅腫,再過段時間就可以戴上這種沉重的耳環了吧。
“你收拾好了嗎?”甚爾推開虛掩的門,“天氣預報說傍晚會轉成大雨。再磨蹭下去,開車回東京的路途會變得很麻煩的。”
傍晚……
聽了甚爾的這句話,五條憐才想到要瞄一眼時鐘。不知不覺間,時針居然都要碰到數字“5”了。明明也沒做太多事情,怎麼時間走得如此之快?
她總覺得時間快得蠻不講理,可惜心懷怨念也沒有什麼用。她加快了速度。
“好吧,我在車上等你。”甚爾說,“惠的話,我會抱過去的。”
“謝謝您。”
“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