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寶格驚叫起來,忙低頭看她怎樣,周邊環境暗,看不大清楚,隐約像是磨破了小臂上的皮。
寶格這一叫,唬亂了小厮的手腳,登時亂作一團。
衛琳琅夾在其中,眼前天旋地轉,竟不知将被卷到何處。
“你們幹什麼?衛娘子在啊,還不快起開!”寶格急得上手扒拉,解救漩渦之間的衛琳琅。
撲通——
衛琳琅腳腕一崴,失去重心,刹那之間便要跌下登船梯。
“啊!侯爺——”
聲浪跌宕,有一處溫熱扣上衛琳琅的脊背,硬生生把她從生死一線拽了回來。
驚魂未定,她兩腿一軟,軟趴趴倒在攬住自己的這個懷抱裡。
寶格噔噔噔飛撲而來,顫顫道:“所幸侯爺及時出手,才未釀成大禍……還好,還好……“
“送她上馬車。”一道冷峻的聲音響徹頂端,然後,衛琳琅被稀裡糊塗地撇到寶格手裡,而施以援手之人,隻在夜空中劃下一掠浮影,觸不見摸不着。
寶格摟着驚悸過度的衛琳琅,乜斜瞪着幾個欲哭無淚的小厮,狠狠道:“你們,你們,險些害人性命,等着吃闆子吧!”
訓畢,護人謹慎踩梯下船。
寶格的狠話果然應了驗,及侯府之後,四個小厮每人杖責二十棍,領完罰,又被攆去做苦力。
有此四人做樣子,看衛琳琅備受冷落而言行怠慢的下人們,紛紛縮頭閉嘴,再不敢有非分之想。
說回衛琳琅,打從那晚受驚,喘嗽不止,關門謝客,悉心調養了七八日,病氣見退,氣色見好,緊閉的院門重新打開來。
開是一回事,有沒有客來另當别論。
在京,衛琳琅無親無友,成日陪伴身側的惟有遠從江陵帶回來的小花貓花團兒。
舍棄争名逐利,無人攪擾,歲月靜好。
她尚且知足。
這日,衛琳琅坐在花蔭下,看寶凝穿針引線;因寶凝善針黹,她常佩戴的荷包磨損過度,便央其新縫一個。
“此次遠行,娘子似乎不一樣了。”絲線在寶凝手下進出自如,服服帖帖。
衛琳琅好笑道:“你且說說,我哪處不一樣了?”
寶凝引入第一針,擡頭端詳她:“娘子對侯爺淡了。”
從這往前數,衛娘子隔三差五尋機會見侯爺,碰壁也不在乎,現在……侯爺在她心裡,好似無足輕重。
是……因為那個趙公子嗎?
衛琳琅不否認,隻道:“沉下心來想想,争來争去沒意思,似現在這樣衣食無缺地生活,就挺好的。”
“是這個理,”寶凝贊同道,“侯爺出手大方,絕不虧着府裡的每個人,這是大家公認的。隻是,娘子真就心甘情願放手?”
實話講,寶凝一早便看出她的執念不在侯爺,而是在侯夫人的地位上,這無可厚非。跟娘子一般出身的姑娘,嫁人以後俱是一家的正頭夫人,做妾,哪怕是長平侯府的妾,都算她委屈了。
衛娘子是個苦命人,寶凝很能體諒她的苦衷,所以,她若起了來日另謀出路的念頭……寶凝不怪她。
天底下有誰不想往上爬的呢?
晌午的陽光灑下來,金燦燦的,晃得衛琳琅有些錯愕。
她舉手半遮住眼簾,星星惆怅染上眉宇:“我以前就是太在乎别人怎麼看我了。一遇着事,鑽牛角尖是常态。久而久之,養成了哭哭啼啼、懦弱無能的性子。終究還是給自己找罪受。”
蓦地,話鋒一轉,惆怅不再,漾開鮮活笑意:“現在回想起來,究竟也沒哪件事是值得揪着不放的。好比我一直勢在必得的侯夫人,其實當不當有什麼所謂?倘若真到了那個位置上,常常笑臉應酬、逢場作戲是其次,日日面對侯爺那張冰山臉,自由沒了,頭發一掉一大把,那才可怕!”
……
蘊有無限書香氣的屋宇下,一本加蓋着朱砂印章的折子,擦着桌角掉落。
“她親口說不稀罕侯夫人的名分?”
緻使折子落入狼狽境地的元兇,随後棄筆,筆尖揮灑的墨汁,濺了跟前回話的逐塵半邊臉。
逐塵大氣不敢出,墨點也不敢擦,腳趾不覺在襪子下蜷縮起來。他如履薄冰道:“不僅這些,衛娘子還還發牢騷說……說侯爺終日挂着一副冰塊臉,若真當上侯夫人,伺候起您來,估計半條命搭進去了……”
天地良心,絕不是逐塵胡編亂造,專給衛娘子潑髒水,是派過去的人親耳所聞,一字不差。
容恪的模樣,逼近閻羅王,吃人不在話下。
“好,好得很。”
可以斷定,他動怒了。
分明惱了,卻又勾起唇角,甚是耐人尋味。
夜,萬籁俱寂的小院,有一位貴客大駕光臨,當值的寶格疑心眼花錯認了人,反複揉過雙眼,半驚半喜地将人迎入屋子。
衛琳琅已換上寝衣睡下,聞聲,不以為意,平常寶格等人也有忘記東西進來取的時候,于是沒起身,隻口頭上發問:“又落下什麼了?”
“娘子,侯爺來了。”
耳朵裡似一陣疾風刮過,嗡嗡作響。
她半信半疑,從床上坐起來,揭開青紗帳,卻見多日未見的人,鶴立在三尺之外,那麼遠,又那麼近,近到神色間的那絲戲谑準确無誤折入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