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飯畢,陳家遞來邀帖,請容恪到府品茗對弈,容恪欣然規往。
衛琳琅一直送至大門外,顧盼生輝,巧笑嫣然:“我在家等侯爺。”
容恪言語上不理會,卻不露痕迹地回望她一眼,随即跨上馬背,馳向十裡長街。
奉容老太太之令,早起上普救寺布施的吳嬷嬷碰巧返回,吳嬷嬷先揮手叫幾個辦差的小厮回避,方才上前同衛琳琅見面問好:“時辰還早,小娘子吃過飯了不曾?”
住入此處小半個月,沒少照拂受到老太太照拂,衛琳琅分析,可能是因為她同為江陵人,一方水土一鄉人,老太太才多加關照于她。不論何種因由,她都挺感念老太太的。吳嬷嬷為容老太太的臂膀,自當敬重。
衛琳琅笑答吃過了,想着一問一答過于死闆,不免冷場,便關心起吳嬷嬷早早出門這茬子來活躍氣氛:“我觀嬷嬷面覆薄汗,可是老太太吩咐了什麼要緊事,勞動嬷嬷起個大早忙活?”
吳嬷嬷不避諱,直言相告:“明兒十五,按照慣例,每月逢這個時候,老太太都要給普救寺布施的。往年老太太尚能行走,必親力親為,去年開始老太太的腿越發酸疼,不便行動,隻得由我這老婆子代辦。”
衛琳琅感慨道:“老太太獨居此處,多有不便,倘若上京,頤養天年……”
吳嬷嬷道:“京城好歸好,隻是人各有歸宿,強求不得。”
衛琳琅忙替自己的失言抱歉道:“嬷嬷說得甚是,是我魯莽多言了。”
吳嬷嬷回頭看看敞開的側門,笑道:“我還緊着回禀老太太,就不陪小娘子了,小娘子請自便。”
衛琳琅以目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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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修宜故技重施,藏身屏風後,緊張窺聽。
對弈過半,未見勝負,陳老爺按捺不住,舉棋道:“賢侄可知今日為何邀你而來?”
是明知故問無疑,容恪因顧惜伯父的顔面,故意看破不戳破,搖頭請示:“請伯父明言。”
陳老爺吸上一縷氣,明亮光滑的棋子在指尖撚了又撚,遲遲不肯落子:“賢侄誠心,那我便不拐彎抹角了。多年前陳、容兩家定下婚約,有道是待兒女長大成人,一娶一嫁。賢侄可有耳聞?”
容恪道:“略有耳聞。”
“如此,賢侄意下如何?”陳老爺無心下棋,擱了棋子,審視的目光打向容恪。
“既是家父家母許下婚約,按理我不當推诿,”遇事回避并不是容恪的處世之道,況為人十九年來,但有人不敢面對他的份兒,卻無他躲閃人的道理,“隻是不巧,家父家母在世時就做不得我的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慣例,我不贊成。”
幸而陳老爺天生面皮黑,方不公然表露氣惱引起的青黑之色。神色可藏,語調委實不好掩飾,陳老爺的聲音整整幾近低到了谷底:“賢侄此意,莫非嫌我陳家門戶小,夠不上你侯府?”
容恪了然一切,全然不顯山不露水,笑面虎般道:“絕無輕視之意,然則畢竟牽涉終身大事,有些話不中聽,但不得不表明——我尊伯父為長,憐陳三小姐為幼,除此以外,别無他情。婚約,恕不能從。”
老侯爺在時,容恪便為解除娃娃親大鬧一場,氣得老侯爺直罵他不孝豎子,當即攆他出侯府,兼放狠話今後再不認這個逆子,偏容恪本事大,結交甚廣,多少勳貴子弟上趕着收留他。橫豎有處可去,他不急,更談不上低頭認錯,最後急的還是老侯爺,搬動侯夫人說情,軟磨硬泡才把人請動。
至于毀約上,因忽逢邊陲來犯,父子領兵齊上陣,便一時擱置,後來再提起,已沒機會了——老侯爺身中敵人毒箭,為國捐軀,侯夫人難以接受丈夫死訊,心絞痛舊疾複發,醫治無效。
那年容恪剛滿十五。
對峙以外,有一人攥緊了手,黯然垂淚。
“這麼說,你想毀了這門親?”長輩的慈愛消散殆盡,陳老爺凜若冰霜道。
料想女兒定傷心欲絕,陳老爺忍不住朝屏風處望一望,但見山青水美之像精妙地嵌在蜀錦底布上,再不見其他。
陳老爺大覺揪心,為容恪挑動而起的憤怒火焰遽然熄滅,現下他滿心裝着生怕女兒鑽牛角尖而尋死覓活的擔憂。
陳老爺不自然的舉動引起了容恪的注意,略一思量,容恪成竹在胸,招手喚逐塵進來說:“毀不是白毀。這裡有江陵三家典當行的地契,已過到陳三小姐名下,姑且算作賠禮。如有不足,伯父請提,我竭盡所能補償。”
陳老爺心下冷笑,手續都辦齊全了,這是有備而來啊!罷,先不同他糾纏,抓緊尋女兒要緊。
“我陳家不缺錢,你收了吧!”陳老爺怒然揮袖,“婚約就此作廢,你往後再别踏足我陳家半步。來人,送客!”
走是要走的,錢也是要留的,這是容恪的作風——從不占人便宜。
逐塵心領神會,仗着眼疾手快,把盛地契的匣子一撂,一陣風似的追上容恪。
陳老爺心裡安着另一樁事,顧不上這頭,忙差人四處找尋陳俢宜了。
漫漫找了一圈,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