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啟尊屏住呼吸,謹慎觀察馬博遠的反應,生怕這屍體一樣的大活人忽然撲上來。
馬博遠盯着周啟尊的褲腿好一會兒,突然伸手,用指尖拈了拈,摸到冷掉的血,他笑了起來。
兔唇這東西,笑總比哭難看,似乎天生就不該笑,合該哭。馬博遠瘆人地說:“我最喜歡血紅色了。”
“周大哥你見過河邊的落日嗎?夕陽最美的時候,太陽不是橘紅色,是血紅色,映在河裡,是真的‘血流成河’。小時候奶奶總帶我去看。真的很漂亮,很震撼。”
馬博遠語氣太冷,冷得遙遠,仿佛與人世剝離:“那樣鮮豔的紅色,讓我渾身發抖,手腳冰涼。”
馬博遠突然變了表情,露出沉重的悲傷:“可奶奶不在了,我的夕陽也沒了。”
“都是他們,都是他們!”馬博遠兇橫地亢叫,“都是他們殺了奶奶!”
“誰?誰殺了你奶奶?”周啟尊盯着馬博遠的眼睛,努力聚焦他的視線,同時,緩緩挪開自己的腿,“你奶奶是怎麼過世的?”
馬博遠猛地一哆嗦,他愣了會兒神,又朝周啟尊咧嘴笑:“周大哥,我去給你找醫藥箱。”
他說完站起來,往後頭的小屋裡走。
周啟尊坐在地上,呼吸格外輕。他眼睛飛快掃過四周,将周圍觀察了一番。
所謂的“馬博遠的家”——作為一個活人居住的地方,實在有些過分冷清簡略了——
頭頂一片泛黃的大白,唯獨一盞幽燈。燈沒有燈罩,隻有一個小燈泡裸露在外,這燈泡奄奄一息,光色慘淡,森白地打落地面。
客廳不算太小,但沒什麼家具,除去窗角的畫架和顔料,隻有一對紅木椅子擺在牆邊,外加一張紅木桌子。
光滑的紅木桌面上反出一抹淺淡的光,周啟尊吃力地退到牆邊,仰頭向上看。他發現房頂居然漏了個漆黑的洞,洞口圓得周正,直徑約有一米。
周啟尊眯起眼睛,隐約看見有什麼東西在洞口晃來擺去。
——是鈎蛇。鈎蛇盤在馬博遠家樓頂。他剛才應該就是從這個洞被扔下來的。
周啟尊往後依靠,後腦勺磕上了個硬邦邦的東西,回臉兒一看,牆上挂了一張照片。
照片不大,位置不上不下,多少奇怪。周啟尊琢磨,或許馬博遠不樂意經常看見它,但又很想将它挂起來,所以才挑了這麼個位置,不打眼,要彎腰蹲下才能瞧見。
照片有些舊,上頭壓了層薄薄的透明的膜。周啟尊手指擦一圈金屬相框,沒有灰。這老照片該是被珍惜得很好。
照片上是一個老婦人和馬博遠。馬博遠當時比現在小一些,但模樣胚子且在,小馬博遠戴着口罩,遮住半張臉,從彎下的眉眼看,他笑得很開心。
果然遮住兔唇,他是個英俊的男孩。
“周大哥?”這時馬博遠從裡屋出來,手裡抱着一個醫藥箱。
見周啟尊挪了位置,馬博遠先頓了下腳,他的眼睛順着地上的血迹緩緩看過,最後落在周啟尊臉上,“周大哥你怎麼跑那邊去了?”
馬博遠到周啟尊跟前蹲下,打開醫藥箱低頭翻找:“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吧。”
他掏出一瓶醫用酒精,打開酒精瓶,□□一下不是,右偏一下不對,竟端着磨蹭了半晌也沒碰周啟尊。
兔唇翻得更醜了:“周大哥,我還是先去找把剪刀,給你褲腿剪開吧。”
馬博遠:“放心,時間來得及,良玊哥哥回來之前一定包好了,你等等。”
馬博遠要起身,周啟尊卻快速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了回來。
“不用。”周啟尊奪過馬博遠手裡的酒精瓶,直接潑到自己大腿上,灑了大半瓶,眼睛都不眨,“好了。”
“哎!”馬博遠驚到了,飛快将周啟尊手裡的酒精瓶搶回來,“疼!疼!這樣很疼的!”
“是,人都是會疼的。”
突來的疼痛刺激讓周啟尊清醒不少,他目光更加犀利,緊抓馬博遠不放。
周啟尊手上沾了酒精,在馬博遠胸前的傷處用力按了一下:“馬博遠,你疼嗎?”
馬博遠立時弓下腰:“疼。”
“這就對了。”周啟尊笑了笑,“所以我們是一樣的,我們是人。”
周啟尊:“而你的良玊哥哥呢?你見過他嗎?他是什麼樣子的?”
“是......”馬博遠痛苦地捂住腦袋,“是一團黑氣......黑氣裡是......”
“我們和他不一樣,對不對?”雙目突發一陣刺痛,周啟尊一眨眼,居然在馬博遠眼裡看見有一對黑色東西在蹿動!
那是像兩隻黑蝌蚪一樣的東西,在馬博遠的眼球裡亂蹿!
周啟尊壓住心頭驚訝,用力眨眨眼,再去找,看見“黑蝌蚪”已經遊走,現在一隻卡在馬博遠皺起的眉心,另一隻則繞着他的兔唇快活打轉,自由嘲弄一般。
“馬博遠,你在為誰戴孝?”周啟尊嘗試着伸出手,碰了下馬博遠手臂上别的孝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