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還沾着血,略有歪扭的鼻翼微微抽動,壓抑着哭泣。
這副尊容,太瘆人了。
但張決明不為所動,沒有半點多餘的反應,反而用手輕輕拍了下林眷的背心。
從張決明掌心裡,一道明光隐隐閃過,林眷頓覺身上一陣輕松,舒坦不少。
“謝謝大人。”林眷的哭腔異常濃重,那動靜跟唱戲的有點像。
“三年前,我和師父上山趕屍,在閻羅殿派遣的任務之外,我們還碰上了一具少女的屍體。”調整好情緒,林眷繼續說。
趕屍有三不趕:不明病死的不能趕;投河、吊頸等自殺而亡的不能趕;雷打火燒、肢體不全的不能趕。(注)
這三者趕不動,各有講究,且怨氣過重,一旦起屍,陰人很可能有生命危險。
“師父和我明明看得很清楚,那具女屍隻是被人生生剝了皮,面目全非而已,不屬于三不趕。”
林眷:“師父說既然碰見了,就不好讓小姑娘孤零零在山溝裡,又髒又臭的。閻羅殿雖然還沒派這趟,但也帶帶她,起碼帶幾步,給她捎去稍微好點的地方。”
“符咒,術法,鎮靈,引渡......”林眷後背佝縮起來,肩頭止不住顫抖,“分明沒有出任何差錯,以前我們也是這麼做過的,分明沒有差錯的......”
“但還是起屍了?”張決明心底一沉,問。
“嗯。”林眷閉上眼,不敢回憶,“那女屍不過才十幾歲大,和三年前的我年紀相仿。”
林眷:“她變成了一具兇屍。她的惡魂回來了!”
張決明沒說話。
“師父為了救我受重傷,最後......”林眷停頓了一會兒,突然蜷縮身體,雙臂抱住自己膝蓋,“那具女屍特别古怪,三年了,我們一直沒有找到她,不知道她逃到哪去了。”
“這不對勁。”張決明警惕起來。
按理說,能将趕屍族的當家重傷至死,那兇屍不僅本事不小,且怨念深重,暴戾恣睢。這種兇屍,不論在哪出現,一定會有血案發生。怎麼可能一直沒消息?
“這件事為什麼不上報閻羅殿?你們趕屍一族好大的膽子,這麼大的事竟敢偷偷瞞着?”張決明厲聲說。
“師父走後,我是趕屍族的當家,所有決定都是我做的,和趕屍族沒有關系。”林眷擡起頭,看向張決明。
張決明皺眉:“我在問你,為什麼不知會閻羅殿?”
林眷和張決明對視片刻,忽然重新将腦袋埋回了臂彎裡。
林眷:“三年前,我們在那女屍消失的地方,發現了一片龍鱗。”
林眷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微微顫抖:“一片金色的龍鱗。”
“金色龍鱗?”張決明大驚。
難道是......天運金龍?
這種龍,稀罕,寶貴。龍族家系龐大,但也少見金龍,一般千萬年才罕出一條。
金龍順天命,但凡出生,必為龍族之長。他生來就是要成聖的。
張決明年紀小,活得短,沒見過真正的金龍,但據他所知,龍族現在是沒有金龍的,他記得有典籍裡記載,距龍族上一條金龍現世,少說也有幾千年了。
“你說的是實話?”張決明質問林眷。
林眷一雙黑眼睛裡立馬閃過了些東西——失望,還有絕望。
“果然。”林眷小聲說,“果然,大人你也不信我。”
“這是真的,龍鱗就在趕屍族。”林眷瞪着張決明,“不過就算我拿給你看,你也不會信吧?”
張決明沉默了會兒,他沒有回林眷的話,繼續問:“你們懷疑這件事和龍族有關,而且還牽涉到傳說中的天運金龍,這是擔心閻羅殿會偏私?”
林眷憋不住了,突然朝張決明崩潰大吼:“不然呢?”
林眷:“我陰人一脈,到底隻是凡人,現在全族也隻有十八人,勢單力薄,不過是幾個走腳的醜八怪罷了!”
“龍族呢?龍族繁衍生息千萬年,是上古的聖族,難道憑我們一面之詞,還有一枚金色鱗片,閻羅殿就會去得罪龍族嗎?”
不會。以閻羅殿的立場,自然不會那麼輕易去開罪龍族。
林眷幾句話吼完,胸腔内一陣血氣翻湧,猛地噴出來一口血。
張決明歎了口氣。
“林眷,如果真的有金鱗,你把它拿給我看,我願意相信你。我會幫你。”他沉聲說,“我相信,你不會用你師父騙人。而且和龍族敵對,對陰人一脈,隻有壞處沒有好處,目前看,你也沒有說謊的理由。”
林眷愣住了。他看向張決明,見張決明勾着嘴角,極輕極短地笑了下。
林眷嚎啕大哭了一場。哭了很久,嘴裡時不時又嘟念些什麼,大多都聽不清。
張決明隻聽懂了一句:“我真的好喜歡師父,但我隻會惹他生氣。”
子欲養而親不待。
一句“來不及了”,叫人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