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叩着背帽,把自己遮得結實,連根頭發絲都瞅不見。他人很瘦小,卻套了件大到詭異的風衣,好像一根衣服架子,空空支楞起一匹大坯布。
再往下看......周啟尊止不住眼皮一抽。
雖然現在已經開春,但氣候這玩意飄忽不定,尤其南方陰涼,冷氣從地底下往上鑽,周啟尊這次來還穿了雙皮鞋,可旁邊這位倒是剽悍,周啟尊明眼看着,他腳上居然穿得一雙漏腳趾丫的破草鞋。
周啟尊:“......”
火車開了出去,車速漸漸提上來。
老人覺兒多,才這麼一會子功夫,老太太就抱着小酥餅昏昏欲睡。
不過老人年紀也不小了,身子骨肯定不抗折騰,怎麼就自己一個人長途跋涉,大清早坐着擁擠的火車去看孫女?等車停到站,會有人接她吧?
人的臉皮是張神奇的面具,笑起來,哭起來,面無表情。再好看,再難看,也很難看清它背後的故事。歲月的本事,就是讓臉皮的表演愈發爐火純青。
誰是發自内心的,誰是勉為其難的……倒是家家有本經,人人有累劫,誰又知道誰?
萍水相逢的緣分,不便多問,且禮貌着,尊重着,吃一塊糖餅,笑一笑,便足夠了。
周啟尊随手脫下身上的外套,他擡起屁股,微微探出上半身,将外套輕輕搭到老太太身上。
感覺到身邊有人看了他一眼,周啟尊側過頭,旁邊那“大風衣”還是一動沒動,将臉藏在兜帽底下。反而是下頭那雙穿草鞋的腳,慢吞吞地蹭了下地面。
周啟尊坐回座位,轉頭望窗外。早晨天冷,冰冷的窗玻璃上敷了一層水潤的潮霧,乳白色如同一張紗簾,模糊風景。
周啟尊伸出一根食指,在窗戶上按了兩個點,他又給那倆點擦大些,變成兩隻對稱的窟窿。
頓了頓,周啟尊又在下頭加了條弧線——一張大窟窿眼兒笑臉就這麼畫好了。
一隻窟窿眼下頭,一滴水珠緩緩淌下,就像一顆冰涼的眼淚一樣。
大窟窿眼兒笑臉這就哭了。
。
車廂盡頭的衛生間裡,張決明用冷水沖掉掌心的血色。關上水龍頭,張決明手心的傷口幾乎已經愈合了。
“都說了不用總給長生鈴喂血的。”周怿說。
長生鈴正飄在張決明眼前。張決明甩了下手上的水珠,一把拽過長生鈴,給它揣進兜裡:“傷口都已經好了。不用跟我客氣。”
“誰跟你客氣了?”周怿不樂意,“還不是心疼你?不知好賴,你真是......我要不是在長生鈴裡沒辦法,我......煩死了。”
張決明愣了下,淡淡地笑起來。
他其實很喜歡周怿這種語氣。不開心,煩躁,帶着别扭,是小姑娘特有的語氣。就是鮮少才能聽到。
張決明大概能想到,周啟尊哥當得糙,但其實,他一定很寵周怿,寵到沒邊兒的那種,加上周家父母又和善開明,周怿曾經,絕對是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甚至會有些任性嚣張。
将她的魂魄封進長生鈴那年,周怿還比張決明虛長三歲,現在張決明二十四了,周怿卻永遠停在了十八歲。
“你是不是笑了?這麼喜歡挨罵......”周怿歎口氣,“大傻子,傻冒,傻出花兒了。”
張決明望着鏡子裡,自己蒼白的臉:“你真是周啟尊的親妹妹,罵人功夫最了得。”
長生鈴在兜裡晃蕩兩下,周怿沒再出聲。
“行了,我們出去了。”張決明表情變化,“我剛才看見陰人和周啟尊坐在一起。”
“那陰人上車沒有補票,應該是早就買過票,先前就準備坐這輛車。也太巧了......”張決明皺起眉頭,“周啟尊身上有化煞符,我也用鬼火警告過對方。車裡人多,應該不會出什麼事,但還是要防着點。”
“到吉首要八個多小時,你就準備在車廂後頭站着看?”周怿問。
“嗯。”張決明推開衛生間的門,去最後一排的角落裡藏着,他選了個合适的角度,擡眼看出去,正好能看見周啟尊的位置。
張決明小聲說:“就這麼看着,不能靠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