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陰陽對半，陽氣與陰氣居然是共生的。

陰陽相斥，本是無法共存。除了一種人——走陽間路，辦冥差的陰人。

“趕屍人。”張決明心中警鈴大作。

趕屍人在湘西偏僻地隐居，族中沒有親緣關系，靠收徒傳承。但陰人的苗子難尋，族裡向來人丁稀少。

據悉趕屍人并非什麼魑魅魍魉，而是實打實的肉體凡胎，會生老病死。陰人八字冷硬，三簇魂火天生昏暗，不如常人明亮，打小便容易惹到妖魔鬼怪，招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上身。

除去體質特殊，趕屍這一脈還有别的要求。陰人必須和親朋好友完全斷絕聯系。他們終生踩在陰陽的交界線上，斷不可再牽扯塵俗，最好是無親無故的孤兒，相貌也要越醜越好。

——人都是膚淺之輩，自身相貌醜陋，便因卑少生妄念，也震得住那些枉死的皮囊。

因為上述原因，趕屍一脈始終凋敝，趕屍人個頂個的寶貴，他們自個兒也愛惜羽毛，向來默默無聞，幾百年沒鬧過什麼幺蛾子。各行各道但凡是替閻羅殿辦事的，不乏些窮折騰的混皮孬貨，但還從沒有誰告狀會告到趕屍人頭上。

所以，當發現龍涎珠牽扯上馭屍符，和趕屍人有關，張決明其實是非常驚訝的。

先前他已經和閻羅殿通過消息，上頭回信，趕屍一脈現在比幾十年前還磕碜，全族老少統共不到二十人。還有更稀奇的——如今趕屍族的當家居然隻是個十七歲的少年。

那少年叫林眷，說是本事了得，張決明此番跟着周啟尊去吉首，定要會會他。早前，張決明已經托赤豹帶信兒，将雛鷹小學地裡拽出的半張馭屍符送了去，現在還沒有回音，也捏不準趕屍族是何态度。

但在長沙的火車站遇到陰人......這實在太意外了。

跟随檢票人流，隊伍不斷往前走，張決明回頭仔細看了那陰人一眼。

陰人很瘦小，身上穿着一件異常肥大的長款風衣，後頭的背帽叩在頭上，整個人像被裹進大麻袋一樣，包得嚴嚴實實，看不見臉。就連袖口也是垮的，袖子又寬又長，隻能看見他短短幾截蒼白的手指。

他低着頭，也不知是不是要趕這趟車，周圍的人都排隊檢票，他卻無動于衷，坐在那，一點也不急。

張決明想過去找他。但再一擡眼，張決明發現周啟尊已經通過了檢票口，脫離他的視線了。

張決明心中稍作權衡，決定還是先跟周啟尊上車。

但也不能什麼都不留下，起碼要給趕屍人提點兒醒。

張決明的手垂在身側，指尖飛快一彈，一團細小的火苗嗖得一下蹿出去。小火團擦着地皮，曲溜兒拐彎地滾過人們鞋邊，快得好似一陣小旋風，沒有人注意到。

它目标明确，直撲上那陰人，将那長到幾乎拖地的衣角燒出個窟窿。

一瞬間，陰人渾身一抖擻。他連忙撿起自己的衣角看。

被燒壞的部分僅有一個拳眼大，焚燒過的痕迹像一朵黑紅色鮮花，綻放出腐爛。

“這是......鬼火？”陰人大驚，小聲驚歎。

他一雙漆黑的眼睛從兜帽下擡起來，在偌大的車站裡飛快張望。

周遭烏泱泱全是人頭，什麼也找不見，也沒有察覺到不同常人的氣息。

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操縱鬼火，氣息又與常人無異。難道是九幽門那位？據說那位是山鬼和凡人所生，本是血肉之軀，卻流着魑魅的血。

這和他們陰人倒有點微妙的共通之處。

“那位大人在附近？”陰人愣了愣，擎起衣角又看看。

一縷淺薄的灰煙從他眼前倏然升起，朝檢票口的方向飄去，稀散于半空。

檢票的隊伍剛剛走完，前方空了一片，檢票口即将關閉。

陰人猶豫過一陣，背上自己的背包。他用手拉緊帽檐，起身向檢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