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決明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但有什麼可拒絕的?和周啟尊住一個屋,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總比樓頂上守夜來得好。
下一秒,張決明想明白了,他這是怯的。慫。
就跟那情窦初開的花季少女似的,暗戀男神穿過擁擠的食堂,走過一張張坐滿人的桌子,站在對面說:“我能和你拼個桌嗎?”
人家分明沒想請她約會吃飯,她卻能自顧自地鬧出張大紅臉。
周啟尊隻是趕上了,為了方便才想和張決明拼個屋,但在張決明耳朵裡,這威力也不比“我們開一間房”差多少。
張決明雪白的脖頸開始微微泛紅,這層薄紅嗖溜兒往上爬,給張決明吓得立馬低了頭。
周啟尊猛抽一大口煙,然後彎腰将煙頭在地上杵滅,擎着豆丁煙屁股,撒眼踅摸垃圾桶:“不樂意就算了,去路邊打車走人。”
說着已經往路邊走了。
揣在張決明外衣内兜的長生鈴突然貼着側腰一通亂晃——是周怿抗議了,她該是很想和周啟尊待在一個屋檐下。
張決明猛地按了下兜,長生鈴不晃了,張決明做了個深呼吸,吸一肺子殘留二手煙。
周啟尊正巧走到路邊,他面朝大街,胳膊擡起來,要打車。
“我不介意,拼吧。”張決明說。
周啟尊擡起的那隻手沒放下,他胳膊在半空中,伸展出一個自在又懶散的角度,就見他手指一彈,指尖的煙屁股飛出個抛物線,栽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裡。
“好。”周啟尊自然地收回胳膊,轉頭看張決明,眼睛亮得格外精明。
這一眼像把刀子,犀利地刺過來,張決明突然有種被一眼捅穿了的感覺。他很想後退幾步。
張決明:“時間晚了,我們明天都有事,還是早點休息。”
說完他轉身走進旅店大門。不能再和周啟尊對視,再多一秒,他一定會落荒而逃。
“一間标間。”張決明和前台說。
“給,身份證。”周啟尊跟進來,張決明話音剛落,他就将身份證拍到桌上。
張決明也給身份證掏了出來。
山鬼果然也有身份證。尤其張決明算半個“正常人”,在這個社會,不論從事的什麼生計,隻要與人交往,摻和地上的事兒,就需要有個身份,合法存在。
房間在五樓,兩人拿了兩張房卡,一起進電梯。
電梯裡這會兒沒人,隻有他們兩個。此時此地,很适合就着張決明那張身份證問點什麼。
“年前你在小台山鬧了一出失蹤,因為很在意,我專門打聽了。”
電梯上升。周啟尊:“警察當時查過你的身份,身份屬實。但你明明不是當地人,不是我老鄉。”
剛才他掃過一眼,張決明身份證上的地址不是吉林,寫着湖北。
張決明頓了兩秒:“那時候的身份是假的。我随父親落戶,算湖北人。”
“那怎麼回事?”周啟尊想不通,就算張決明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憑空捏出個身份來。
張決明漆黑的長睫垂下來,密密地遮住眼睛:“我是借别人的身份用了一下。”
張決明:“你老家的确有那麼個人,今年......該是二十四歲了,他也姓張,本名叫張哲。”
“叮——”五樓到了。
電梯門打開,周啟尊和張決明都默契地閉上了嘴,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去。
從走廊穿去房間的這段路上,他們沒有繼續交談,以免突然有人從屋裡出來,聽到什麼不該聽的。
到房間門口,周啟尊開門,進屋插上電卡,點開燈。張決明跟在他身後,将房門關好。
周啟尊走去靠窗那頭的床邊,他脫下外衣,給衣服挂到牆上,這才又轉身問張決明:“那個張哲,你為什麼能用他的身份?”
周啟尊停頓片刻:“他還活着嗎?”
張決明走到另一張床邊坐下。他搖搖頭:“三年前就去世了。”
“繼續說。”周啟尊歎口氣。
張決明:“張哲十二歲就沒了父母,一個人離開家鄉去外地舅舅家。但他舅舅家裡還有一對雙胞胎。”
“懂了。”周啟尊接下話茬,“他舅舅很不待見他。”
“嗯。所以張哲十五歲就辍學,自己出去找活兒幹。”張決明雙手放在身側,将柔軟的床墊輕輕壓出兩隻對稱的凹坑。
“這樣的小孩兒,自己在外頭,無依無靠的,要是沒碰上個正經人......”周啟尊再拿出根煙來,聲音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