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高岩擎着手機,對那警察說,“讓周哥去。”
周啟尊一進廁所,忍不住憋了口氣。
廁所格外小,小到洗澡用的花灑幾乎懸在馬桶圈上。裡面有股潮濕的/騷/臭味,地上也很髒,周啟尊甚至看不出瓷磚本身是什麼顔色,灰色還是白色?還是奶黃色?
在水槽下面,金明宇團緊身子,雙手捂住耳朵,給自己縮成了一隻小鹌鹑。孩子稚嫩的身體在不斷發抖。
“小宇。”周啟尊走過去,擱金明宇對面蹲下。
水槽下地方太窄,周啟尊個子高,蹲得很不舒服,差點一屁股坐地上:“小宇,出來。”
金明宇抖得厲害,周啟尊湊近,才能聽見他低低斷續的哭聲。那動靜氣若遊絲,得是哭得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周啟尊沒辦法,隻能用強的,費勁給他從水槽下薅出來。
“好了沒事了,小宇。”周啟尊扳過孩子的臉看——眼睛紅腫,鼻涕嘴歪,連牙齒都在打顫。
再往下看,周啟尊發現......這八歲的孩子,褲/裆濕了一大片——居然吓得尿褲子了。
周啟尊歎了口氣,将金明宇摟進懷裡。
他大手一下下拍着金明宇後背,拍過十幾次,金明宇總算大倒一口氣兒,能哭上點微弱的動靜。
又有警察從樓下上來,急匆匆跑到高岩跟前:“樓下小賣部發現了一具屍體,是個老人的!”
高岩焦頭爛額,幾乎要吼:“什麼?怎麼回事?”
“人已經死了很久,屍體都爛了。”
周啟尊那瞬間像是被捅了一刀,好懸沒原地蹦起來——老人?小賣部?屍體腐爛?是他之前見到的那個老人!
那怎麼會?......
既然張決明出現了,那發生什麼都不奇怪。周啟尊繃住表情,表面八風不動,将金明宇又摟結實了些。
。
張決明從窗戶跳出去,到樓頂的天台上。
“決明。”周怿開口,聲音有些虛弱,“我哥他......”
“我會竭盡全力保護他。”張決明低頭,垂眼看樓下警燈閃爍,諸人忙作一團。
張決明:“從現在開始,我會跟在周啟尊身邊。”
周怿一愣:“你的意思是?”
張決明:“仇家主動找上門,現在單靠黑桃跟着他,是不行的。”
周怿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哭起來:“這到底為什麼?當年出事的時候我哥根本不在家,八年過去了,為什麼他還會被卷進來?我們做了那麼多......都白費了嗎?”
周怿越說聲音越弱,那委屈憋着,沒氣力發作,着實難受。
張決明沒應她,隻是将手伸向腰間。
“别,你先别......”周怿知道張決明要做什麼,連忙出聲阻止。
但張決明沒聽她的,還是拔出腰間的小刀,在自己手上割了一刀:“快出來。”
割都割完了,長生鈴隻得從張決明口袋裡跳出來,落進張決明流血的手掌。鮮血漸漸被長生鈴吸進去。
不消片刻,周怿就恢複了些精神:“我的魂魄已經穩定,隻要在長生鈴裡,就不會有散魂的危險,隻是生息不足,我休息休息就好,你别總是弄傷自己,把血喂給長生鈴。”
張決明輕聲說:“你不用在意這個。這種小傷,很快就會愈合。”
他低下頭看,手上的刀口已經開始愈合了。
“愈合又怎麼了?”周怿更難過了。
渾話。——就算傷口會愈合,一刀下去也會疼啊。
“你很想他吧。”張決明突然說。
周怿頓住,抽噎兩下,沉默了。
張決明:“這些年,我們一直看着他,卻從沒靠近他。現在無論如何,是要跑到他身邊去了。”
“你雖然不能和他說話,但也想保持清醒,聽聽他的聲音吧?”張決明将長生鈴揣回自己兜裡,可刀子卻沒收回去。
周怿承認,張決明說得對——年前在鄉下也是,隻要離周啟尊近了,哪怕再累,她也會強打精神,不讓自己的意識消失。
張決明是看透了她,才專門将血喂給長生鈴的。
周怿還沒等調整情緒,再說一句什麼,張決明居然調轉刀尖,突然一刀捅進了自己心窩裡!
“你幹什麼?”周怿吓了一跳,長生鈴在張決明兜裡橫沖直撞,又要蹦出來。
張決明伸手按住長生鈴,疼得悶哼一聲,身體打晃,單膝跪到地上。
他将刀子從心口拔出來,衣服上暈出一大片濕熱的鮮血。
張決明吃力地摸出一隻小小的白玉瓶子。他打開瓶蓋,将刀尖懸于瓶口。
疼得厲害,張決明額頭上全是冷汗,但他雙手極穩,竟紋絲不動。
晶亮的血珠子從刀尖一顆接一顆滑進瓶子裡,那血珠紅得豔烈,竟還滴滴閃爍金光,仿佛藏有微渺的金沙星子。
“你這是幹什麼?”周怿喊。
刀尖的血流盡,張決明蓋上瓶蓋,将刀和瓶子一起收好。
他跪在地上又緩了片刻,這才張嘴說話。他語氣端得平,聽不出疼痛:“山鬼的血是寶貝,你知道的,尤其是心頭上的精血,能驅魔辟邪,低階的祟物,沾上半點就會化作飛灰。”
張決明:“我要用這血,為周啟尊作一張化煞符。”
周怿:“......你......你總這樣!不要這樣傷害自己!”
張決明短促地籲口氣,不輕不重地說:“山鬼後人,就算在心上插一刀,也不會有事的。”
長生鈴一陣顫抖,周怿沒再說話。
如果有一天,張決明做的一切,能被周啟尊知道就好了。周怿想。
高處的風要更涼些,張決明躲在角落裡,垂眼再往下看。
從這裡,從他眼裡,所有的人、物,全渺小成繁密的斑點。那是大地上最鮮活,最明顯的凸起,卻距離張決明很遠,遠得仿佛不在同一歲月裡過活。
他是個怪物。但因為他是個怪物,就能護着周啟尊,這樣......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