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王宮十分壓抑,大多以黑白色為主,所以太子殿是一個例外,裡面四處都挂着彩布,顯然是另一個世界。
除了他,還有峨蕊,她也偏好彩色的衣裳,且她的衣裳放量極大,穿上後張揚得不行。
水未眠總是想,若非是自己年少時誤入了無匾殿,恐怕也會逐漸被他們同化。
其實妖界的妖與凡人以為的兇神惡煞不同,他們往往極美。
但是他們住的地方卻毫無顔色,十分單調,穿的衣裳也是就隻有那幾個顔色。
所以水未眠的存在,是妖界王宮的一個意外,也是王宮裡唯一的顔色。
那個一襲法翠色妖袍的太子,總是招搖的走在妖界王宮裡,他慣喜歡折騰人,笑得時候整個妖界王宮的人都會害怕。
隻有第一次見他,不知他脾氣的人,才會被他的皮相迷惑。
可是誰也不知道,每當他回到他給自己未來太子妃建的無匾殿後,他便會變得沉默。
在無匾殿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的太子袍會被晚風吹起,宛如那一年他在神仙界度過的那個夜晚。
是在那一天晚上,他第一次明白何為自由如風。
……
晚風吹在少年少女的身上,他們坐在同一棵大樹上,樹影搖晃,吹起了春驚蟄和秋分夜頭上的發帶。
水未眠生活在妖界時身邊往往無風,妖王雖然對他放縱,但在止風一事上卻格外嚴苛,甚至還專門給他親手做了步搖,就為了讓他自己觀察,是否專心止風了。
如今任由晚風吹在身上,吹動他頭上的步搖,水未眠才知道何為自由了。
也是在那一夜,水未眠把母妃生前留給他的發簪放在了春驚蟄的手上。
可第二天醒來時,他已經回到了神仙界與妖界的交界,那支發簪又回到了他的手裡。
他從地上坐起來,腦袋上的步搖流蘇随着他的動作落入眼中,他突然就很生氣,拔出它就扔得遠遠的。
都是因為它,因為它,他不能離開王宮。
因為他,他總是被人笑他像個女孩子。
突然一橫字浮現在虛空中。
是賦華衣,他還給他留了信在胸前。
“小朋友,叔叔知道你喜歡驚蟄,但是抱歉,賦叔叔不能把她交給你。”
“驚蟄與你雖然有緣,但你并不是她真正的姻緣對象,總有一日,她會遇上她的有緣人,所以,你們各自走向自己的人生吧。”
水未眠年幼時經曆了太多,比之一般人更加成熟,見狀雖然生氣,但也奇怪。
他知道賦華衣的為人,他說話總是婉轉,似是不繞個幾圈不得勁。
可這幾句話卻說得直接又傷人,并不似賦華衣的語氣。
那究竟是誰……
水未眠擡頭看着右邊的神仙界,突然覺得心口有些疼,他握緊了手裡的發簪,低着頭疼得說不出話來。
下一瞬,他竟然流下淚來。
不知是因為他身體太疼了,還是……心裡太疼了。
多少年了,它還在折磨着自己,可是除去第一次發作時的害怕,如今的他已經習慣了逼迫自己接受。
接受痛苦的來臨,接受隻有他一個人。
不論神仙界還是妖界,他好像……都不太受歡迎。
可是他已經被趕了出來,實在是沒有臉再回神仙界去了。
他抹抹眼淚,看向左邊的妖界,想起妖城備受風沙折磨的妖界子民,終于撿起了被他扔掉的步搖,顫抖着手,把它帶回了腦袋上。
在入妖界之前,他又忍不住回頭,似是想要找那個隔着法翠色布料抓緊自己的小姑娘。
水未眠最終還是回了妖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但再長,也不再自由了,也無法越過妖界與神仙界的界限。
因為妖界主城在他離開後陷入狂暴的風沙中,妖王震怒,再也不願放他出王宮。
他和他的影子,餘下的日子都被留在了妖界中。
自那日起,妖界太子水未眠臉上,再也不見真心的笑容。
所以這些年水未眠一直都在等那輪月亮再次出現。
隻要它出現,便可以證明妖界的止風期又到了,他可以再次離開妖界王宮了。
沒有人知道,妖界太子水未眠雖然無法出得了王宮,但卻一直都在派人調查春驚蟄的一切,他知道她這些年的成長經曆。
無匾殿裡,其實不如妖界傳聞的那般,有什麼妖王賞下來的稀世珍寶,隻有一幅幅春驚蟄的畫像。
于水未眠而言,這便是他的稀世珍寶,值得他用上最厲害的鎖把它們保護好。
妖王慣會用威脅,水未眠早就清楚自己這位父親的脾氣。
但這妖界王宮裡還是有個地方,除了他這個太子誰也不能進去。
他雖然性情多變,但卻對一件事始終如一的執着。
正因為那個地方隻有他可以進得去,所以沒有人知道,妖界的無匾殿裡,其實是有風的,是這妖界王宮裡唯一自由的地方,也是水未眠能夠真正做自己的地方。
他會伸出手,感受彩布被風吹過後輕拂過他手指的感覺,那樣的觸感,可以告訴他他還活着。
除了他自己,誰也不能進去,就算是妖王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