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幻境前的一刻鐘,秋分夜終于自由了,他可以從自己的神像裡走出來,他本就被放在田間,所以他不用下高台,就隻需要自己站起來。
然後,走出去,去和這三日與他相伴的兩個人告别。
秋分夜牽着那孩子的手和他玩了一會兒,他年幼時被耕耘神帶在身邊,知道他也會孤獨。
他蹲下身,抓着孩子的手伸向地裡,然後他們一起抓起一把代表着希望的種子。
他們迎着風緩緩張開手,秋分夜看着遠方的太陽,眉間有神光閃爍。
他看着孩子手裡的種子,用清朗的聲音平靜的說了幾句話,仿佛在給手裡的種子賜福。
“你們随風去吧,落在哪兒,就在哪裡開花結果。”
“我為你們驕傲,你們雖然比不上壽數長的大樹,隻會活兩個季節,但今年的春夏,歡迎你們。”
“希望你們會喜歡晨間的露水,也會喜歡夏日的雨水,你們會看到很多個日出日落,它們是在告訴你們要向上生長。”
就像他一樣,寒來暑往,春夏交替,他從來都不會錯過。
每一年,都是新的一年,周而複始,自得其樂。
秋分夜緩緩閉上雙眼,等他再次睜眼時,之前的一切都已經消失不見,他正盤腿坐在泥地上,而他的身旁,有一株花正陪着他。
他側過頭專注的看着它,瞳孔逐漸變成漂亮的青色,在他伸手觸碰它時,過往記憶自他眉心處剛形成的神格裡溢出,前面幾千年的歲月浮現在他心間。
而在他恢複記憶的瞬間,原本屬于他的情緒湧上他的心頭。
他是神仙界的仙君秋分夜,他住在神仙界南邊的耕耘殿。
他很喜歡一個仙子,那個仙子叫春驚蟄。
秋分夜他看向四周,眼神帶着神性,眼前的環境他再熟悉不過了,他在他的家耕耘殿裡,但從天邊挂着的光圈來看,他此刻仍在幻境之中。
突然狂風圍着他卷起,風中帶着青色的葉子和白色的花瓣。
随後青色葉子緩緩消失,隻留下白色花瓣,秋分夜身上的青色仙袍也随之而變,最後他穿在身上的,竟是世間植物用自己給他做出的神袍。
神袍白色為底,其上點綴了草木和各色花朵。
或許,這世間也唯有他一個神,無需賦華衣親手給他制作神袍。
秋分夜從不曾奢望過有朝一日自己會位列神階,但他卻會失望,失望賦華衣沒有給他做神袍的機會。
他希望,自己的仙袍和神袍,都是賦華衣給他做的。
天道看見了秋分夜漫長的耕耘路,所以為秋分夜尋來了最好的升階慶禮。
白色花瓣伴着他邁入神階是在告訴他,待得花瓣落下時,便是果子長大的開始。
秋分夜曾感受過腳下被炙陽曬得熾熱的土地,也曾親手為春驚蟄采下他的辛勤成果。
草木曾看見過他的喜悅,也曾伴他走過哀傷,也會在他升上神階時為他慶祝。
大到參天的大樹,小到樹下的青苔,桃樹幹上的桃膠,都是這一場升階儀式的見證人。
從此,神仙界,多了一位神,他從無數個四季中走來,熬過漫長的等待,迎來屬于他的花開。
星辰殿裡,原本一顆被遺忘在深處的星子突然光芒大綻,從一衆暗淡的星子中沖出來,排在了最引人注意的一排。
秋分神,位列神仙界第四,居于遙夜,澹妝,清茗之下。
而神仙界南邊耕耘殿的瓜果區裡,秋分夜曾親手所種下的果樹們盡數複生,原本的枯敗被生機代替,它們為它們的主人歡呼。
而他最常用的農具,也無一例外的成了神器。
與此同時,秋分夜在耕耘殿住的茅草屋裡,那些曾被秋分夜穿在身上的青色仙袍被天道拆開,變成了一團青色的線,它們随風而起,飄回了無匾殿中。
無匾殿裡的賦華衣感應到什麼,帶着驚喜擡頭就見到了它們,他朝它們緩緩伸出雙手,把它們接在手中。
他低頭看着它們笑,他知道,遲早都會有這一天的,秋分夜的心性,配得上天道賜予他神階。
……
耕耘神本正在埋頭幹農活,卻突然看到幾片白色花瓣緩緩自空中飄落,它們飄過他的眼前,随後落在他的鋤頭上。
它們越來越多,像是在給他帶來遠方的消息。
耕耘神擡起手接下它們,仿佛接下的,是幾千年前從樹上掉下來的秋分夜。
他回頭朝着秋分夜總待着的瓜果區看去,仿佛看到了之前總跟在自己身後小小的秋分夜,那時秋分夜還太小,總吵着要爬樹,他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他想去更高的地方,這樣他就可以看到更遠的地方了。
那時他看着他不自在的眼神,笑了笑,沒有戳穿他,他想要看的哪裡是什麼遠方,明明是無匾殿裡的那個小姑娘。
耕耘神看着耕耘殿裡的萬畝千分地,他知道,仙君秋分夜的過往不會化作天邊的一縷風,因為耕耘殿裡他種下的植物會幫他證明他的來時路。
……
秋分夜在紛飛的花瓣中迎來他的神位,仿佛曾在星辰殿與那顆星子的交談終于迎來了答案。
那一年的中秋夜,他曾在和耕耘神離開後獨自返回無匾殿,他看見一盞明月下,醉後伴着夜風歎息的賦華衣。
直到後來他和春驚蟄無意闖入了星辰殿,才終于曉得賦華衣那一聲歎息背後的秘密。
從那時起,秋分夜便不再是那個單純的,一心埋頭種地的秋分夜了。
他和賦華衣一樣,有了一樣的目标。
……
春驚蟄與他們不同,她一開始就可以從自己的神像裡走出來,可等她回頭看向自己的神像時,卻滿心奇怪。
自己明明不過是個仙階,哪裡來的神像。
還沒等春驚蟄看清自己的神像,她就已經被困在了氣無力專門為她打造的幻夢之中。
她的腦海裡閃過神女力量第一次被激發時的所見,可惜她那時神志不清,記憶裡僅剩遊魚宮的牌匾和那盞蓮花模樣的燈。
遊魚宮……遊魚宮究竟在哪裡……
還有為什麼她好像對那盞燈有執念,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她,一定要找到那盞燈……
當年失約于夜添衣之後,便是一步錯步步錯,她和他的錯過,是她的心結,也是她一直忘不掉的遺憾。
遲來鎮不如恰逢鎮繁華,但遲來鎮的故事和恰逢鎮的故事卻都是發生在他們兩個身上。
遲來鎮時的故事就如一盞苦澀的茶,沒有回甘,隻有遺憾深深。
而恰逢鎮的故事卻宛如一棵正在生長的植物。
誰也不知道結局,誰也猜不出它究竟是會開花結果,還是落葉歸根。
當年身披夕陽回到夜添衣小院的自己,如今也會和他們在一起外出遊玩,可惜……
那終歸不是自己。
至少不是完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