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道長叫趙嫂子:“趙家的,抱麟子來見見她祖父。”
趙嫂子趕緊小跑幾步,把麟子放下,哄着說:“麟子乖,這是祖父,給祖父磕頭。”
麟子挺着胖肚肚,拖着紅繩綁着的一串錢,歪着腦袋奶呼呼地問:“巨斧,能次嗎?”
和鄭道長說話的就是麟子的祖父,新任榮國公賈代善。
賈代善低頭摸了摸麟子的圓腦袋,被麟子靈敏地避開,麟子跑到鄭道長身後露出個腦袋,一副見到生人害羞的模樣。
鄭道長說:“這孩子在這鄉野之地沒有玩伴,也沒人教她規矩,你多擔待。”
賈代善就拱手:“她剛生下來氣若遊絲,如今白白胖胖已經是晚輩想都不敢想的,多虧了您啊。所謂教養和健康比起來不重要,往後還請您多費心。”
麟子心裡哼了一聲,看來對方沒有喪心病狂到把兩歲的小孩子給定親,反而是想徹底不管了。
想明白後就從鄭道長身後跑出來玩耍,拖着一串沾滿了泥土的錢币天真爛漫地跑來跑去,跑的時候還嘴裡念叨着:“錢錢貓,喵喵喵,小老鼠,逃走了。”
鄭道長顧不得麟子,整張臉已經拉下來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一個老婆子黃土埋到了脖子裡,能養她到什麼時候?你們家就該派人來,你不是說你母親快不行了嗎?麟子怎麼能不參加你母親的葬禮呢?”
鄭道長真的急了,對于男人來說不被允許參加祭祀是大事兒,比如說漢昭帝去世後,霍光廢掉廢帝劉賀的皇位,理由之一就是劉賀繼位後沒有去拜谒高祖廟,在法理上不是皇帝。可見參與祭祀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不僅是皇位傳承,民間對祭祀祖宗同樣看重,所謂的“認祖歸宗”就是在回歸家族的時候必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祭祀祖宗。
在榮國府這樣的公侯之家,一個女孩子沒有給長輩守過孝就等于男孩子沒有祭祀過祖宗,這孩子就在這個家裡沒有地位,約等于被家族抛棄,等于榮國府不認這個孩子。
不讓麟子參與曾祖母的葬禮,換句話說,榮國府不承認有這個孩子。
賈代善也給了鄭道長理由:“我母親很擔心孩子,來的時候讓晚輩給您解釋,眼下天氣冷,孩子從來沒有回過府,守孝很累,要是把孩子帶回去,又累又陌生又冷,萬一她再病了可怎麼辦?”
賈代善說的也是部分實情,實際上也是拿這個理由擋了麟子回家的路。
鄭道長緊緊地抿着嘴,難道榮國府沒暖和的地方養孩子?難道榮國府沒個哄孩子的下人?她沒問,也沒說,知道無論怎麼反駁對方都不會接麟子離開。
賈代善看了一下鄭道長的表情,彎下腰說:“我母親一直惦記着這孩子,昨天清醒了些,吩咐晚輩把她的一部分私房送來,日後留着給孩子做嫁妝。”
鄭道長沒說話,她看到這堆東西的時候就知道這是張老太君為麟子做的最後一件事,現在她也勸不了賈代善,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家都很無力。榮國府為了所謂的避災選擇抛棄一個孩子,和全家的富貴比一個孩子不算什麼。
賈代善擡手,旁邊一個男仆雙手捧着盒子放到了他的手上。
賈代善說:“這裡面有一張地契,青蓮觀周圍三百畝地這兩天被我們買了,給孩子做嫁妝,剩下的是兩戶人家的賣身契,是我母親挑選出來的老實人家,将來給孩子做陪房,孩子太小,您幫着收着。”
他把東西遞出去,鄭道長沒接。一邊玩耍的麟子拖着錢串子跑過去,跳着腳歡喜地嚷嚷:“麟麟接,麟麟要。”不要白不要,這是意外之财,為什麼不要!
鄭道長低聲呵斥了一句:“麟子,你要乖,不要鬧了。”
麟子趕緊轉身抱着鄭道長的腿,鄭道長低頭看了看麟子,小姑娘仰着腦袋小心翼翼的打量大人的臉色,知道孩子再小也是能懂人言語裡飽含的情緒,她愛憐地摸了摸麟子的虎頭帽。
依着鄭道長的脾氣直接把人趕走再不來往,可是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她一把年紀了,沒點積蓄,活到如今全靠外甥女馬皇後救濟,麟子還小,将來穿衣吃飯都是要花錢的。
而且這是給麟子的,孩子小不懂事兒,她也沒理由替麟子把賈家人給打出去。
鄭道長對趙嫂子說:“接着吧。”
賈代善身邊的男仆出去,轉臉帶來了兩戶人家,大大小小十幾口人。從金碧輝煌的公侯之家到這破破爛爛的道觀裡來,這兩家人直呼倒黴,哭喪着臉進來了。
鄭道長心頭不滿,看到這奴仆穿着绫羅綢緞,豪門奴仆家的女孩穿衣打扮都比麟子富貴體面,心想這些人不能要。
賈代善吩咐這些人:“給道長和姐兒磕頭吧。”
麟子立即搖頭:“不要,不要,麟麟不要。”
鄭道長對賈代善說:“國公府的奴才麟子她一介民女怎麼使喚得起,折成銀子送來,我老婆子另給她尋可靠的人。”
賈代善一方面覺得鄭道長這話說得刺人,點明國公府抛棄孩子,要不然為什麼強調“國公府”和“民女”。一方面也覺得這兩戶人家确實看着不行,奴仆養得唇紅齒白,一身驕奢,不像是能踏實侍奉小主子的模樣。
看了這兩房奴才一眼,他彎腰對鄭道長拱手:“是,聽您的吩咐,明日派人給您送寶鈔來。”
他說完看了一眼麟子,發現她不哭不鬧,敢和自己對視,加上小孩子都很可愛,麟子雖然穿着棉布,和路上村裡的孩子穿衣打扮差不多,但是一看就很聰明機靈,就把身上挂着的金飾摘下來給麟子:“好孩子,這是祖父給你的壓歲錢。”
一大塊黃金,沉甸甸的,麟子心裡想着:不要白不要!
她立即甜甜地說:“新年好,恭喜發财,公侯萬代。”說完兩隻胖爪子伸過去要接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