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淩晨,邬桐謊稱在家畫圖,實則瞞過衆人,悄無聲息地來到昨日的街口。隻見五輛散發着污穢氣味的驢車,緩緩從第四扇門駛出。邬桐挑挑眉,看來拐賣的人還不少。
跟上驢車,先是在城内七拐八拐地收夜香,耽誤了有一個多時辰,直至天光大亮,才出了東城門,來到揚州城郊的一處莊子附近。莊子圍牆很高,裸露着紅磚,鋪沿開去能有十幾米,占地不小。
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邬桐這才尋到一處角落,悄悄爬上去查看。許是太久沒人找上門,又或者是背靠大樹有恃無恐,莊子内防衛并不嚴密。三十多個身着紅衣的女孩子,大概十二三歲的年紀,頭頂着水碗站立,竟像是在練規矩。
揚州最有名的,除了鹹鴨蛋和獅子頭,便是文人墨客口中的‘揚州瘦馬’了。這些女孩子從姿容上看,确實有培養的價值。那這就不是簡單的人口販賣了。‘瘦馬’曆來是最佳的奸細,背後之人恐怕在江南勢力不小。
邬桐暫時絕了抓住背後之人的想法,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她如今不是一個人,就怕一個疏忽連累了原身的親人。
發動異能讓衆人昏迷,邬桐小心跳下牆。将每個屋的财物籠絡在一處,又在屋内和院中仔細翻找了一遍。在柴房的地窖中,發現了窩藏起來的女孩子,顯然是剛被拐來的,見到她時,身子顫抖地厲害,眼神裡還帶着驚懼。後院枯井裡找到了一箱金銀,确認再無遺漏後,邬桐才再次發動異能。
院中練習規矩的女孩子們蘇醒過來,和地窖裡出來的孩子們面面相觑。
“不要吵,你們暫時不能說話。”邬桐用異能封住了衆人的喉嚨,揚聲道,“我是看到有人在揚州城拐賣女子,才跟到了這裡。你們是怎麼到這裡的,有人記得嗎?”
剛被拐來的女子淚眼汪汪地點頭,而練規矩的女孩子大多沒有反應,隻警惕地看着邬桐。
邬桐瞥了一眼衆人,無奈道:“這些人販子已經被我下藥了,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你們應該都是被拐賣過來的,我找到了這些人的财物,現在給你們一人五兩銀子,記得家裡的就回去,不記得的就去官府的慈幼院,或者尼姑庵善堂之類的地方,總能有一口飯吃。走吧,這些人我會交到官府。”
說着一人給了五兩銀子,打開莊子的大門讓衆人離開。衣衫褴褛的女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猶豫着給邬桐磕了個頭,相互攙扶着走到門口,見确實沒人阻攔,這才踉跄着小跑出去。
紅衣女子中,有幾個存了攀龍附鳳心思的,跺跺腳,恨恨剜了邬桐兩眼,接了銀子甩身出去了。
邬桐心往下沉了沉,幸虧出來時易了容,又刻意在衣服裡墊了東西。大家見到的,是一個雖然不高但異常壯實的漢子,絕非小女子邬桐。
人走後,邬桐用精神力摧毀了人販子的神經,下輩子癡癡傻傻地過吧。既然做了壞事,就得付出代價。莊子門戶大開,這些人什麼時候被發現,就什麼時候得救。沒要這些人的命,已經是邬桐仁慈了。
解決完這些後續,邬桐才施施然起身返回揚州城,遠遠瞧見有女孩子也進了城門,知道她們家可能就在城内,邬桐翹翹嘴角,總算是做了件好事。
可等兩日後,邬桐再去繡坊賣圖樣時,卻聽到購買成衣的幾個婦人議論。
“杜家的四小姐死了,你可知道?”一個藍衣的婦人捅捅同伴的腰,神秘兮兮地道。
“四小姐不是病重好幾年了嘛,死了很正常啊。”
“你知道什麼。”見周圍人少,藍衣婦人開口道,“聽說四小姐不是病重,是被人販子拐跑了。”
“這可不能胡說!姑娘家的清白,可不能胡言亂語!”
“哪裡胡說了。”那藍衣婦人撇撇嘴,一副‘你不懂’的眼神,神神秘秘道,“四小姐回來那日我瞧得真真的,穿着新展展的紅衣服,千真萬确。
你說說,一個姑娘家家的,失蹤三年回來,那三年做什麼去了,你敢想?那杜家老爺子可是秀才,哪裡受得了這個。什麼病重死亡,這是怕丢人呢。當我不知道呢!”
“呀,那前幾天文家的二小姐也死了,是不是也是這樣啊?”同伴興奮起來,小聲道,“我記得兩人是同一年發病的,現在又一齊死了,你說......”
“能是什麼,八九不離十!”
看着七嘴八舌圍攏過來聽熱鬧的衆人,邬桐久久愣在原地,前幾日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她的魯莽,竟然害了她們嗎?是不是她不出手,其實才是最好的。起碼,她們不會死。
兩日後,林如海又看了看三張路引文書,哭笑不得。這是禦賜了三個孩子?既然是皇命,再荒唐也得辦,他緩緩步入後院兒,卻聽到許久未聞的說笑聲。前兩日小姑娘不知道怎麼了,無精打采地,這是遇到什麼好事了?
“哥,這撲克牌當真有趣得緊,那賈家的管事可進林府了,咱們要不要見見?”邬柏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說到賈家管事時,要不是林如海耳朵尖,還真聽不清說了什麼。
“林大人。”邬楊瞥見林如海的皂靴,暗暗警告柏哥兒一眼,起身行禮。邬桐看到撲克牌裡的暗語,像是重新看到了希望,心内正高興呢,絲毫沒注意邬楊的警告。
林如海擺擺手,見邬楊生得俊秀,眼神清明,知道是要做自己“兒子”的人,心内先就高興了幾分:“不必多禮。這幾日住得可還習慣?我這次來是跟你們說,皇上那邊來信了。
讓你們以林家庶子庶女的身份進京,面聖的事聖上自有安排,你們隻管進京等着便是。以後你們就叫林楊、林桐、林柏,這是身份文牒,可不要丢了。”
那怎麼能丢,這可是殺頭的大事。邬桐看着蓋了大印的文書,知道三人的命算是保住了,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再成為“邬家”人的。
“做戲做全套,既然是我林家的孩子,這揚州城裡的人不能瞞着,不然該引人懷疑了。
這樣,過幾日我休沐,咱們一起去古木寺還願。對外就說當時古木寺的老主持說了,我林如海的孩子,隻能隐姓埋名寄養在寒門農家,才能平安長大。
當時舍不得嫡女黛玉,緻使她一直病歪歪的,如今送到外祖家住着才好些。快二十年了,現在你們平安長大了,自然該去還願。
另外派人收拾進京的箱籠。如今你們是我林如海的孩子,排場自然得擺起來。”林如海沉吟片刻道,“上次黛玉進京急,帶的人少了些,這次你們多帶些人手,我林家在京城也是有宅子的,你們去賈府把黛玉接出來,安心住着吧。黛玉身子不好,後宅就麻煩桐姐兒照應。”
“不知黛玉妹妹有什麼忌諱沒有?”邬楊忙問道。
“她啊,就是身子不好,愛哭,其他就沒什麼,最是乖巧可人的。你們見了就知,阖府就沒有不愛我們黛玉的。”說起愛女,林如海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出現柔情,令邬桐心内一酸。
阖府沒有不愛的,那是在你們林家。既然知道當初去的急,帶的人手少,怎麼現在才想起送人過去。原書裡林黛玉可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可見是多麼敏感多思的人,你這個做爹的就敢這麼大意。
“林大人,怒我多言。之前就聽說您身子骨不好,說是時日無多。可這幾日所見,并不覺得有那麼嚴重。還請大人多留心,外面那些流言也不知是怎麼傳出去的。”林如海忙于正事,這些市井流言可能不會在意,她不得不出言提醒。這些話是林如海故意放出去的還好,如果是被人惡意傳出去的,再被有些人利用,弄個以假亂真,真給林如海來個暴斃身亡,可就順理成章了。
林如海被欽點巡鹽禦史,這麼些年肯定得罪了不少人,也擋了不少人的路。如今他們三人和林如海是一條船上的,林如海且不能死呢。
多看了眼前這個眉眼鮮活的少女幾眼,林如海哈哈大笑,笑聲中透着豪邁:“放心,我心裡有數。”話是他讓人放出去的,巡鹽禦史不能再做了,他必須得回京,不然命隻怕就保不住了。回京就得有理由,身子不好就是他給自己找的理由。
“老爺,賈府的爺們兒和管事還在外面等着。”林管家沒進屋,隻在外面禀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