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接受這個男人在三天之後,就要被埋在這冰冷的墓碑之下。
那些相處的畫面轟然直沖克拉克的腦海,讓他感覺到了一種極為強烈的痛苦和無力感。
克拉克緊咬着唇,他明知自己的想法和話語或許根本無法改變這個男人的決定,可他還是不願放棄,哪怕隻有一絲希望。克拉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目光堅定地直視着男人,聲音略帶顫抖卻又充滿了懇切,問道——
“卡洛斯先生,你來到這個小鎮,是渴望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嗎?”
從殺手的身份脫離,從黑暗的世界離開,回歸到這個小鎮上純粹而又幹淨的生活。
克拉克揣測着,也許這座小鎮上有卡洛斯想要的生活。
“我可以幫你,我可以教先生如何成為一個普通人。”
“這個小鎮上的人都很友好,生活很簡單。”不等男人回答,克拉克又急切地說道,就好像已經忘記了這段時間他所遭遇的困境,“如果先生你沒有家,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
少年微微停頓,眼中滿是真摯與堅定,他的話語顯得那麼充滿決心。
“我會成為卡洛斯先生的家人。”
卡洛斯并沒有說話,香煙上朦胧的煙霧和微末的火星交纏着。
那雙迷人而又深邃的蒼藍色眼眸,宛如覆蓋着厚厚冰層的冰原。
身為殺手的男人,在黑暗中徘徊已久,見過了太多的生死,他此刻的生命就像是已經燃燒到最後的一片灰燼。少年的話語,雖然溫暖,卻沒能穿透他心中那層厚厚的堅冰,為他迎來黎明的曙光。
一棵枯竭衰敗的樹木,生命的脈絡早已幹涸。本就不會因為一片葉子的倔強抽芽,便能重獲新生的力量。
“克拉克,我們才認識多久?”卡洛斯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來,帶着幾分滄桑與嘲諷。
卡洛斯更加知道,克拉克·肯特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這個男孩一直在和平的小鎮上生活,在父母的愛與呵護中長大。
擁有着他所沒有的愚蠢的、天真的、純粹的、善良的心。
輕而易舉地就能将自己最重要的[家]分享出去。
“先生是很好的人。”克拉克卻是這樣回答卡洛斯。
“隻有你會這麼說。”卡洛斯冷笑地嘲諷道,“你太好騙了。”
“我有什麼值得先生騙的嗎?”克拉克的目光卻定定地注視着眼前的男人。
在這一刻,克拉克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很多的畫面——
你知道,在仿佛被抽空全身的力量,隻能虛弱至極地被綁在空氣寒冷的田野等待别人的營救,無人呼應而不得不從天黑等到天亮是怎樣無助的感覺嗎?
克拉克不知道,因為先生救了他。
你知道,在舞會上所有的高中生們都穿着華麗的禮服翩翩起舞,可與此同時的他卻隻能是一個無人問津得隻穿着内褲的稻草人是怎樣難堪的感覺嗎?
克拉克不知道,因為先生成為了他的舞伴。
你知道,因為見義勇為的行為,卻招惹上了品行敗壞的混蛋而不得不背上一百萬美金的龐大負債,被毀了的人生會變得多麼糟糕而又絕望嗎?
克拉克也不需要知道,因為先生幫了他。
對于男人來說,這些或許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可是對于克拉克而言,他最狼狽難堪的時刻都被男人看到了,而可以選擇忽視的男人卻毫不猶豫地伸手拉了他一把。
即便是在盧瑟集團制藥廠爆炸的那一刻,世界觀感受到震蕩與崩塌的克拉克,擁有那麼一隻能被他牢牢握在手裡的手。即便那隻手是冰冷的、纖細的、充滿傷痕的,卻給予克拉克無比的安心,讓他知曉他并非是一個人。
是男人拯救了他十六歲最黑暗的時刻,給予了他十六歲最盛大的時刻。
也拯救了他未來的人生。
也許,克拉克·肯特沒有别人的幫助,他也可以自己克服這一切。
但是,卡洛斯先生在最恰當的時機就這樣出現了。
對于克拉克而言——
卡洛斯就如同是無意間降臨在普普通通的斯莫維爾小鎮的一場……似是奇迹的流星雨。
也是一場實現克拉克心願的流星雨。
“先生,圍巾會織好的。”克拉克的淚水止不住地落下,十六歲的少年心裡悲傷而又真誠地請求。他不知道發生在男人身上的所有故事,但他隻希望不要讓這一切崩塌,成為一座冰冷的墓碑,“一切也都會變好的。”
卡洛斯忍不住擡手。
有些稀奇地,接住了為他而掉落的眼淚。
他冰冷、僵硬而又疼痛的手指,竟像是被熾熱的火焰灼燒一般。
刺激着他那死寂的心髒竟微微顫動了一下,仿佛有一絲生命的氣息,注入到了他這破敗的軀殼之中。
男人的嘴角勾起,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
他覺得,他們此時像極了兩隻被淋透了的狗。
一隻已經筋疲力盡地隻想找個坑等待死亡的老狗,還有一隻可憐得迷失了回家方向的濕漉漉的小狗。
當然這個比喻——
前者是貶義,後者是褒義。
卡洛斯伸手接過了克拉克手中的傘,而後緩緩站了起來,雨水順着他的衣角不斷流淌。
終于傘面蓋住了渾身濕透的黑發少年。
“克拉克,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