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建有一方空出,前朝曾有皇帝在此放置鐵籠,豢養野獸,再投以不聽話的臣子。
籠中野獸狺狺而鳴。
現在帷幕拉開,走出來的卻不是野獸,是死而複生的阮青崖。
他面色仍是裝殓時的青灰色,随着天光乍破一步步走到阮鸾筝身邊,于是從死人又一步一步變成了活鬼。
阮鸾筝有些嫌棄,擡手往他的臉上抹下一層,“你怎麼還不把它洗了?”
他本來就蒼白一個,阮鸾筝調的青顔料塗上去,看着特别顯顔色。
阮青崖不怎麼在意,握着龍牙刀調手感,“反正今天還要弄髒的”。
台下百官面面相觑難以置信。
都說齊王當日死的時候為了避免華陽公主生氣悼念者少,但為了防止萬一,也特意選的刑部的仵作查驗過。
阮鸾筝點頭承認,“是我的人”。
台下的薛太師都快氣笑了。
他瞥了顯是不在狀況内的刑部大夫一眼,“兩位殿下這出死裡還生演得可真好。”
阮青崖眨了下眼。
“那倒不是。”
他掂了掂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枷鎖印子;踢了下袍子,顯出腳上的鎖鍊。
“成王敗寇,認賭服輸。”
但不論發生過什麼,總歸他們兄弟兩個現在同立高台,站在文武百官對面。
阮天宥倒像是找到了當前事情的解決辦法。
他的聲音帶着對阮青崖死而複生的欣喜和感慨,“王父亦是皇祖父的親子,諸公若不屬意姑姑,認王父也好”。
台下衆人靜默,薛太師倒是發出一聲嗤笑。
他說,“我以前以為你膽子小,現在才知道自己竟看走了眼”。
昔年阮天宥跟薛玲珑回娘家,外祖父招手讓他上前。那隻勁瘦的手像是掙脫不開的笊籬,牢牢抓住他年幼的胳膊,讓他驚恐不堪,動彈不得。
“阿宥,你要記得”,薛太師的聲音是噩夢裡的沼澤,伴着他每一個不眠夜在黑暗裡響,“你雖然姓阮,但你是薛家的人——”
而今阮天宥脫下皇袍,躲到自己的叔叔和姑姑身後,劫後餘生般向自己世家的外祖父行禮,“阿宥之言,字字真心”。
阮青崖擡頭望了望天,阮鸾筝低頭看了看地,兩人不約而同地撇了下嘴。
齊王阮青崖當不了皇帝,這是朝野上下唯一且最大的共識。
阮青崖天生缺七情,少六欲,拿别人不當人,拿自己也不當人,若做了皇帝,一定是最标準的政治機器——所以他成不了大周的皇帝。
從郡縣制到“推恩令”,從三公到六部,除了統禦百官馭使萬民外,皇帝有個特别不讓世家喜歡的品質——總想着集權。
要是皇帝的權柄落在齊王手裡,指不定他得讓多少人割肉,多少人掉頭。
世家推舉新帝,是為了平衡各方勢力矛盾,以求得自身的最大利益,不是為了給自己找不痛快的——讓阮鸾筝當皇帝頂多是女人當政後對不起祖宗,讓阮青崖當皇帝可就是貨真價實的對不起自己了。
禮部大夫有個和稀泥的好脾氣,左右擺着手,“諸位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見氣氛僵硬緊張,他整張臉都皺着,“做什麼這樣一觸即發的樣子,公主想當皇帝也沒有什麼”。
工部侍郎拉他的袖子,“說這話你不要命了!”
禮部大夫還是苦着臉,聲音放小了一點,但還是能讓周圍的人聽見。
“太平世有太平世的禮法,亂世裡有亂世的規矩。既然先朝諸國裡曾有過幾位攝政太後,那華陽公主已然參政議政,再想要做皇帝,也不算是太離經叛道。現今皇室裡公主是個女人,齊王沒有孩子,那隻要保證以後傳位給小皇子,能确保血脈延續,不管是公主還是齊王做皇帝,結果不都是一樣的嘛!”
左右天家的事情,其實跟他們這些凡夫俗子也沒幾分關系。
滿朝文武支支吾吾,都開始覺得這樣也不是不行。
——若必須要在華陽公主和齊王裡挑一個,倒真的還是更貼近常人的華陽公主更好些。
薛靈玙到底沉不住氣,“滿朝諸公竟然縱容公主至此,實在讓人心寒齒冷!公主也莫要覺得,事情就此如你預料得償所願了!”
“當然沒有”。阮鸾筝一挑眉,看着馬蹄漸響的宮門處說,“你看,朕等的人才剛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