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不算小,還來了一些我不太熟悉的士族。”
當初北方戰亂群雄逐鹿,雖有王謝庾桓等世家大族見勢衣冠南渡,但仍有不少大姓豪族于河北關隴留守本鄉。雖不比早年的繁花似錦,煊赫光榮,仍于地方上有一番勢力的盤桓糾纏。
薛太師又問,“桓氏來人了沒有?”
薛麟卻答不上來。
他當時忙着找神出鬼沒的瞿懷肅,沒太留意這些人。
薛太師想過人來或者沒來,卻沒想到這樣一個回答。
後來薛麟走了一會兒了他還在生氣,對着薛麟走的方向罵,“扶不上牆的東西!”
薛庭芳給他上茶,素手捧着茶碗,清雅如玉一般。
“祖父要不要跟公主商議叫兄長回來住?這樣才好方便教導。他到底姓薛,心裡必定是向着家裡的……”
薛庭芳成了薛太師的孫女之後,每日最常做的便是揣摩薛太師的心思——薛府中看似家主已經換了薛靈玙,但真正能主事的其實一直是薛太師。
薛太師睜開眼,眼神銳利如刀。
薛庭芳忙束手低下頭去,不敢再說什麼。
長久的安靜之後,薛太師伸手幫薛庭芳扶正了鬓發間的珠钗。
“你一向乖巧,可别跟薛麟學得一樣不聽話。”他的聲音威嚴裡透着一點難得的慈祥,“别讓祖父生氣,祖父指望着你呢”。
薛庭芳表現的一如既往溫馴謙恭,努力壓着聲音裡的那一絲顫抖,“孫兒明白”。
有時候薛庭芳想,若是她成了薛麟,能有他有的一切,一定要做最狂放的纨绔,做盡壞事,毀掉薛太師辛苦經營的清名将他氣個半死。但有時她看着府裡稍有逾矩的子侄被家法打斷腿,又會想,若是她做了薛麟,也不見得有做纨绔的機會,薛太師對她不見得能有對待薛麟溫善。
說到底,是薛麟跟别人不一樣。
薛麟是在棋館裡找到的逄憲。
人們一圈一圈地圍在一起下棋。說書人在中間的看台上聲情并茂,講的是鎮北軍兵行兩路将走險招,前後夾擊包抄敵軍大營,當場斬殺監軍的敵軍王子。鎮北将軍與敵國的絕色舞姬一見鐘情,可惜兩人之間隔着國仇家恨,恨海情天,于是不得不分隔兩地,抱憾終身。
薛麟聽前面的時候還有幾分興緻,等到聽舞姬懷着身孕獨走他鄉的時候,又因為他瞎說八道胡亂編排開始替阮旸覺得生氣。
逄憲拉住了他。
“夫人說過不讓砸這種場子。不過是混口飯吃,之後再私底下吓唬一下就得了。”
他嗑着水煮毛豆,聽的興緻上來了用手指蘸了酒水畫行軍圖給薛麟看。
“主公當時不在左路,這場仗他沒去打。”
一條矢線随着指尖劃動飛速向遠,“這裡埋伏的也不是王子,是周羅睺”。
他的手看着要比薛麟的大上一圈,甲床也長,但有幾個指節顯出一種怪異的粗糙和彎折,像是經過了一場很嚴重的刀傷或者凍傷——朔川最北邊靠海,再旁一點是高句麗,冬天總是又濕又冷,受了傷有時候很難痊愈。
薛麟在這時候忽然想起了阮旸的話。
“西京之外,很多人在戰亂、疾病、饑荒裡,從小便毀容或落下殘疾……”
人世間總是困難,疤和命人有時候不得不選一樣。
逄憲發現他在走神,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放到了自己腿上。
“吓到你了?”
薛麟搖頭,看着他下意識說,“剛才阿……祖父罵我了,他老罵我”。
逄憲啞言。
他想了想,才認真寬慰薛麟,“太師有那麼多的子侄,卻還有空閑抽出來單獨罵你,應當是挺喜歡你的”。
這真是一番好了不得的歪理!
薛麟瞪他,“哪有你這麼論的!”
逄憲沒有辯駁,隻是摩挲着手裡的刀,低頭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