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的書信接連不斷地送到了朔川。
楊偗帶着他的大白馬和幾個侍衛途經幹活的百姓時,已經不會像最開始一樣因為踏了幾根秧苗被追着一路罵的狗血淋頭了——他們開始學着對西京的使者視而不見。
西京跟朔川的關系一向複雜,楊偗受到的待遇據說還算好的那種。
自打安邑郡王到了朔川,華陽公主便送了很多的東西到朔川,常人多以為她是在關心兒子。楊偗隻負責送,不對東西是什麼過多關注,公主信任他不全是為了大司農,他得把事情做好。
薛麟沒看見他來,坐在原野裡的那棵大樹下,周邊圍一圈吱哇亂叫上蹿下跳的小丫頭和小小子。小孩子們不知道薛麟是誰,單知道他長得是從沒見過的好看,一看他就臉紅——平日裡亂鑽竈膛的泥猴子赤着腳跑遍了整個原野,找最好看的花捧給他編花環。
他花環編好了,便單腿蹦着去拽逄憲的胳膊,要把花環挂在他脖子上——華陽公主把他養得沒心沒肺的,拿着豹子當貓摸。
逄憲竟也真的低下了頭讓他挂,擡眼的時候看見楊偗,不動聲色地打了個招呼。
楊偗一路到了鎮北将軍府,下馬之後沒急着進去,先安靜地打量一眼新修好的府門。
前些天是小魏王的生日,聽楊司農說小魏王剛生下來的時候他也在,親眼看見一癞頭和尚找上門,說這孩子此生刑克父母,不利六親,避免為禍,還是舍給他的好。阮玄滄當然不答應,說他的孩子怎麼樣他都養,他就在這裡,不躲不避,看誰克誰……
楊司農說,這就叫一語成谶,學了他教訓以後可别亂說話。
見了小魏王之後就是走流程的事,慣例地拿到回信再給華陽公主帶個好。
小魏王今天難得閑在,讓人在院子裡支了長榻。楊偗見他的時候正在曬太陽,一副皮囊卻還是透着蒼白色——鎮軍将軍姚赫也是這樣,風刀霜劍刀山火海滾過一遍都不上色,天生一副小白臉。
“西京裡的人知道您回到朔川都氣壞了,悔不當初沒有斬盡殺絕。要不是現在跟南邊的情勢緊張,說不定早就對朔川派兵了。”
小魏王大概聽懂了他的暗示,笑了笑,“姑姑叫你告訴我的?”
楊偗搖頭,“公主說不用擔心,她會處理好的,是卑職自己覺得應該告訴您一聲。”
小魏王把信封用蠟封好遞給他,看上去确實不怎麼擔心,“那就看姑姑的安排吧。”
朔川像是要和華陽公主結盟。
這對兩邊來說都不是什麼壞事,華陽公主可以利用鎮北軍的名望,鎮北軍可以得到她的護佑。
華陽公主是個挺好的主君,卻不是個好女人——世人眼中的好女人可以個性鮮明,可以生動活潑,卻從來都不是高高在上馭使男人過活的。
但是小魏王看起來倒是不怎麼在意這些。
——說實話,楊偗看不太懂他。
楊司農總說看人是門學問,好多人一輩子都摸不到門道,他自己憑着經驗卻也常走眼。
“人心難測,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姚睿一樣能看得透徹。”
“可惜”。楊司農有次教導楊偗的書法,半途說到這件事,放下筆來望着明曠的天色歎了口氣,“你這輩子沒有見識過這麼一個人,總是有些可惜”。
姚睿,姚睿——魏王妃有本事。同時代下無數英雄都因阮玄滄成了皓月下的螢火,大浪淘沙去,反倒是最可能被掩映埋藏的魏王妃留下了名字——于這世間,于人們心中,自成一道痕迹鮮明。
很多人都說小魏王更像母親。
楊偗垂下眼睛想:世人都說魏王和魏王妃,已死之人被無數人叨念千百遍,被神話被扭曲。那活着的小魏王呢?世人又清不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
處理好了與西京的公務,阮旸問他,“你還有什麼事嗎?”
楊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