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方的兵卒本來想罵人,但給身後的老兵拽了一把。
“霸軍!”他顫抖着聲音,眼裡盡是惶恐。“是霸軍啊——”
阮青崖和顧追本來也不清楚是誰先動的手,一瞬間的詫異過後全都看向此處,神色各異,卻都算不上好看。
英雄意氣時,身邊得有佳人,有名駒,有一幫忠誠效命的手下,還得有一把趁手的神兵利器。
阮玄滄當年還沒到烈火烹油之盛時,世家卻似乎已經看出了苗頭。于是為了滅他的威風,特意花重金叫人仿着傳說造了一柄玄鐵霸王槍——槍鋒雪亮,槍身純黑,長約一丈三尺,上面為了方便抓握刻着龍蛇紋。
此槍鋒銳,縱是歐冶子再世,怕也要贊一句“好兵器”,然後再歎一句“不夠實用”。
此槍玄鐵鑄就,精鐵鍛造,對武人來說也實在是過于重了——但這正是士族要的——他們借着賀戰功的名義,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叫人把它擡給了阮玄滄。
顧追是陳人,沒能看見當時的場面,但也能想見在場衆人的臉色變幻。
他本來也隻是單純将這件事當作茶餘飯後的笑話看,直到後來戰場上真的跟阮玄滄交了手——那一瞬間像是被一輛橫沖直撞的戰車從身上直接碾了過去。
尋常人很難停下一頭疾馳的發瘋的公牛,年幼的孩童打不過身材魁梧的壯漢,戰場上也幾乎沒有人能攔得住手握霸軍槍的阮玄滄。
而顧追在面對阮玄滄時,久違的,在成年之後,感到一種無能為力的絕望——如同直面一場聲勢浩大的天災,無處可逃,束手無策。
那一戰之後,顧追的噩夢裡,都是屍山血海裡霸軍掄圓把人腦袋打開瓢的樣子。
這個夢做了很久,直到阮玄滄死後霸軍因為種種原因被塵封,他才能松一口氣。
今天又見到了,恍惚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顧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陷進了噩夢裡。
他愣怔着,在場衆人都愣怔着,少有不明所以的人也被現場的氣勢唬住不敢說話。
人群之中,片刻之前,宛如流星隕落當場,讓衆人以為這是開戰的信号。
現在煙塵散去,地上火焰燒光地面,火焰中間有一人玄甲黑馬,身量高大,手中霸軍長龘槍雪鋒銳刃,使人望之生寒。他坐下黑馬四蹄踏雪,雙目如炬,額頭上有一塊棱形的白斑,對天長嘶一聲,宛如龍鳴——于是萬馬齊喑風雷恸。
但這仍不是最讓人震驚的。
在衆人面前,在黑色的、濃稠如墨的深夜裡,在暗紅色的燈火映照下,這玄甲黑馬的人緩緩擡起頭來,對着劍拔弩張對峙的兩軍雲淡風輕一挑眉。
顧追覺得被人一拳打在了腹上。
在場不少人,越是久曆沙場,越是控制不住地捂住了肚子和嘴,因為精神上的恐懼幹嘔起來。甚至有人開始一臉驚惶地念誦經文。
——就連阮青崖也抽了口氣。
顧追說不出話來,全身僵硬,不能動彈,卻又不得不确定——現在映在眼裡的,是本該已經死了的阮玄滄的臉。
宣陳巫風遠盛北地,一向敬神佛,遠鬼怪,先帝曾修了無數座佛寺。
顧追惶惑地想:鎮魂塔裡阮玄滄的屍身骨灰呢?鎮魂塔七層浮屠無數高僧,怎麼就讓他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