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重,野鸮悲鳴。
阮旸把身上的薛麟交給阮天宥。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阮旸挑眉問道,“陛下,我能信任您嗎?”
阮天宥隻是笑,“姑姑去平南王那裡搬救兵了。單憑這一點,我也不會讓薛麟出事的。”
阮旸點頭,“陛下到底是個自私的人。”
他擺擺手,“下次見面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阮天宥被落在他身後夜晚的陰影裡,火光映着一雙眼睛,像是在燒着一片灰燼。
他輕聲說,“我希望不會很久。”
營帳外的窦王夏又往手上裹了層布,才重新把長戟拿起來。
他臉上苦呵呵的,“您就這麼讓華陽公主帶着人馬突出重圍去了?她可是剛坑了您一把。”
阮青崖點頭,“沒關系。”
窦王夏看他滿不在乎,兀自憂郁地歎了口氣。
他說,“殿下,我還不想死——”
話音剛落,感覺到阮青崖一指輕戳在他額心。
窦王夏正不明所以,卻聽阮青崖允諾道,“好。”
星光之下,他的殿下像是持刀的優波難陀龍王,刀刃幽藍,繞在身邊的朦胧水霧像是生死輪回道溢出的波漣——明明一身的殺氣,卻沒來由的讓人覺出一點心安。
阮青崖衣襟染血,提刀走在他前面,還是那張波瀾不驚的臉。
“我答應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死的。”
窦王夏用指腹在額頭上蹭了一下,無奈地跟在他身後。
“這話我可記着了,等下了陰曹地府,我要說與閻王聽的。”
顧追那邊好不容易把樓盈搶過來,吩咐手下把人帶回去。
身後的阮周軍隊已經重新集結好,鐵刀敲在盾牌之上,發出整齊劃一的呼喝。
他轉頭,看見阮青崖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從人堆甲胄後面走出來,一身的血漿——星月夜和火把那一點光亮映照裡,看上去顯眼極了。
顧追抿了唇角,對身邊的陳人士兵說,“傳下去,誰能拿了阮青崖的首級,立升三級軍功。”
“看來這些年孤身價掉了不少。”
阮青崖祖傳的耳朵好,隔着一層層的人頭跟他對話,“以前宣一鳴可是說過要拿等身的黃金來換孤的頭的。”
“今時不同往日,早就不是先帝那時候了,殿下。”
顧追無奈道,“您也知道,下官手裡的俸祿前年又削了一成。”
“那将軍不如來我大周。”阮青崖單手插着腰,看上去像是打呵欠的豹子,滿是氣勢又看不起人。
“将軍人才,理應榮華富貴。”
顧追笑了笑,朗聲回答,“殿下好意心領了,但知遇之恩亦有早晚,臣心甚定磐石不轉”。
他話音未落,手中露陌刀已經向阮青崖的脖頸處橫砍而來。
阮青崖側身擡手,手中刀背迎面而上剛好卡住顧追的刀刃,手肘向前,向顧追左肋猛然撞去。
顧追下意識換了肩胛擋住,手腕一轉,露陌刀換了個方向砍向阮青崖傷手,卻給他順勢抓住了刀刃。顧追一時掙脫不得,兩人面對面距離不足一尺。
顧追聽阮青崖歎道,“那還真是可惜。”
這樣的距離裡,顧追能聞到阮青崖身上濃厚的血的味道,有些是别人的,有些是他自己的——但就算是這樣,那把刀也還是穩的,那隻傷手又開始流血,但卻像是沒有影響到阮青崖分毫。
顧追咬牙吸氣,說,“殿下,您有時候真像個怪物。”
他拔出腰上短刀襲向阮青崖腰腹,露陌刀擦過龍牙刀身,劃出一道讓人牙疼的刺耳聲響。接着被阮青崖一腳踹開。
顧追縱馬退了幾步,向身後的豹突騎揮手,“放箭!”
豹突騎突然分出一撥人,整齊劃一地列隊拿箭舉弓,片刻沒有遲疑地射出一片箭羽,将阮青崖籠罩在其中。
“殿下!”
窦王夏身體先于說話,腰腹使力飛奔上前,提長戟打落阮青崖身前的箭矢,像一面盾牌一樣将阮青崖護在身後。
夜晚的箭準頭不好,窦王夏的長戟使的很好,但還是在箭雨裡被流矢射中了肩胛。
窦王夏一聲痛哼悶在喉嚨裡。
他腦門上全是汗,對看向自己的阮青崖打趣,“忍忍就過去了。卑職可不想多年之後,被人像宋之河一樣當個笑話講。”
阮青崖略一點頭,提刀在下一輪飛矢襲來之前,向顧追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