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天宥拿着筆,像是随口說的,“有儒生上書,要我罷鹽鐵、酒榷,說我與民争利,有悖仁政,敗壞風氣。文章引經據典,詞藻漂亮,我瞧着頗有道理。”
他不自覺間已經把自稱改了回來,皺眉問, “你說,朕該怎麼辦?”
阮旸拿着一柄小巧的硬毛刷擺弄,聞言垂眸,“他們大概不是壞心,許是不知道自己被人抛出來探測虛實,真的覺得朝廷與商賈争市利,非治國之本務。”
“那便這麼算了?”
阮旸端詳着阮天宥的神色,放下手裡的東西,輕聲說,“不。均輸平準是為帝國之穩,鹽糧是江山社稷的根基,豪強富賈想要使鹽鐵私營,是想動您的國本。陛下要殺雞儆猴,以儆效尤。無論這件事結果如何,凡是存了這種心思,陛下都應該要他們的腦袋……陛下若怕找不到真的幕後主使枉殺忠良,便隻除掉為首造勢之人就好。”
“這樣啊,”阮天宥點了點頭,在奏折上随手畫了個圈。“那便殺了吧。”
皇帝放下筆來,歎了口氣,“你身體要是能再好一點就好了,你做皇帝應該比我更合适。”
他這話阮旸沒辦法接,但好在左右無人,于是阮旸隻能幹笑道,“陛下莫要開玩笑。”
老實說他跟皇帝相處的十二分心累——大周皇帝自幼大概除了差幾歲的薛麟沒什麼玩伴,私下與人的相處偶爾過界忘記距離——但阮旸實在不想跟他做什麼好兄弟,能兄友弟恭各守本分便已經很好。
伴君如伴虎,雷霆雨露天恩難測,阮旸自己如履薄冰已然竭盡全力。
聽見内侍說楊妃送來了湯飲,阮旸便起身借口告辭。有後宮女眷在側,外男理當避讓,即使阮旸還未行冠禮。于是皇帝也沒多說什麼。
哪曾想出門不久,卻又遇上了楊妃。但既然遇上了,招呼總還是要打的。
“夫人沒有多陪陪陛下嗎?”
“小魏王萬福。”楊妃一身的環佩珠玉,宮裝雲鬓,走起路來如陽春細柳,笑眼微彎似三月春風,“皇後姐姐身體不舒服,妾趕着去見她,陛下那裡也是知道的。”
“我卻不知道她病了。陛下也沒有跟我說過。”阮旸連忙問,“要緊嗎?”
“沒有什麼事,隻是她總不肯吃藥……我先替皇後姐姐謝過小魏王。”
“應該的。”阮旸又問,“為什麼不肯吃藥呢?諱疾忌醫可不好。”
“皇後姐姐她病糊塗了。”楊妃不肯再多說,溫聲笑道,“殿下既然與妾一路,不如一同去探望她。您去了她一定會高興的。”
“不了。”阮旸搖頭,“等我改日禀了陛下,再專門去探望皇後嫂嫂。”
“小魏王倒是進退有度,顯得妾考慮不周了。”
楊妃與他行過禮,便要分路離開。隻聽一聲“嗚喵——”的叫聲宮人把一隻雪白的長毛大貓遞到楊妃懷裡。
順着阮旸的眼神看過來,楊妃隻是笑,“皇後姐姐喜歡它,因為身體的緣故卻不能養,總要妾帶着去。也不知道是想見哪個。”
阮旸也跟着笑,“确實漂亮,叫什麼名字?”
“就叫貓兒,”楊妃的眼睛和聲音一樣,春水一樣溫柔,“它說的話我從來聽不懂,想必我取的名字它也不會喜歡,便不多此一舉了。”
阮旸挑眉,心想,楊妃娘娘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西京有意思的人真多。
随着内侍乘轎到宮門的時候,有個小侍女送來了宮裡特制的福袋——小小一個,入手滑膩,蠶絲袋子上繡着煙火的花樣。
正月十五夜燃燈,百姓可緣觀佛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