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個小而昏暗的房間後,沐雪回頭看了一眼。
從外往裡看,視覺上顯得更昏暗,也更狹窄。
她忽然想到之前的那隻雪狐。
突然出現的喘息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循聲往前面的拐角看去。
一個人族。
“大、大人。”人族看到赫拉的模樣後稍微睜大眼睛,似乎有些驚訝。
赫拉外衣在沐雪身上,她身上穿的是收腰的短上衣和長褲。
血族在外人面前并不會随意除去外衣。
不過除此之外,更讓他驚訝的是赫拉衣服上的細節。
深色的布料上繡紋了繁複而古老的圖騰,這些圖案他幾乎沒有見到過。
繡線甚至是暗紅色的,紅色在血族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赫拉并未回應,隻是停下腳步安靜望他。
月色跳進廊道,躍上她的面龐,襯得左眼的淺金更淡幾分。
他想起尼勒大人的話,咽咽口水,頂着壓力說:“請,請問這隻獸人是您的寵物嗎?”
“有什麼問題嗎?”赫拉面無表情反問。
“是這樣的。”人族垂下視線,“她誤食了鬥獸場外的尼菲果,所以被鬥獸場的管理人員錯以為是出逃的獸人,才會把她抓來。這是一場誤會,還希望您不要怪罪。”
赫拉忽然笑了一聲。
人族膽戰心驚,悄悄擡起視線,卻見她臉上的的确确挂着笑容,在朝自己走來。
不久,屬于兩個人的腳步聲在他身邊停下,而後陷入長久的寂靜。
等他按捺不住心思,目光悄悄掃過去時,恰好碰上赫拉的視線,像是等候已久。
近距離下,那雙奇異的眼睛卻顯詭異。
他無端感到巨大的驚恐。
“怎麼會呢?我應該誇你們盡職盡責。”
古老的血族含笑褒獎他。
相撞的視線像是被人攥住,無法收回。
對視間,他的喉骨不自覺滾動了一下。
不知多久,他在這刻完全喪失了時間概念,隻知道等自己反應過來後,已是滿身大汗。
肌膚并不蒼白的手心在他眼前攤開,他不知所措。
“控制器。”
滿臉溫和的血族忽而又撤掉了所有表情,就連嗓音也像是在冰窖中過了一遍。
他的大腦立即一片空白,幾乎是下意識從口袋中摸出了控制器遞過去。
等赫拉收回手,腳步聲再次響起時,他才猛然反應過來,張口欲言:“大人,能麻煩您移步登記一下嗎?”
他一時間竟然忽略了尼勒大人的話,要登記完才能把控制器給出去。
腳步聲停下,他追過去的目光卻瑟縮着垂在了地上。
等他擺脫這股莫名奇怪的恐懼,做好準備再次對上那雙更讓人恐懼的眼睛時,赫拉轉身離開了,隻留下一句“不可以”,以及他擡頭時瞧見的背影。
隻是簽個字。
如果完成了,尼勒大人就可以滿足他一個願望。
如果不完成……他的身體發起哆嗦,大腦告訴他要追上前方的血族,一定要登記。
可經此一遭,他盯着血族離去的背影,湧動的心思都被恐懼鎮壓。
身體并不願意主動去招惹古老又古怪的血族。
直至視線中失去了她們的蹤影,他也沒能往前,而是在反應過來的一瞬身體發軟,決定連夜離開。
另一邊,沐雪亦步亦趨跟着赫拉。
離開身後吃人的建築後,她問:“隻因為吃過尼菲果就能抓我嗎?”
“不會。”赫拉擡頭看向月亮,繼續解釋:“有人心懷不軌,沒有尼菲果,也會有别的果子。”
沐雪想也是,如果隻憑借吃過某種果子就斷定她是出逃的,那要錯怪多少人?也會得罪不少血族吧?
“可是,為什麼?”
但她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值得被圖謀的地方。
“或許月亮會知道。”赫拉收回目光,朝她伸出一隻手,“帶你飛回去。”
飛過一次,這次就熟練多了。
血月城的月亮本就比外面大,飛到空中,那輪半圓的月亮幾乎成了遮天蔽日的存在。
月光沒有日光刺眼,顯得溫和許多,或者說是溫涼。
明明也照亮了一方天地,但感覺起來就是沒有日光溫暖。
這讓沐雪聯想到了某個人。
她看向抱着自己的赫拉,赫拉察覺,低頭與她對視。
沐雪空白了一瞬,然後才緩慢恢複運轉。
“你到底是什麼呀?”她好奇問。
之前出現過的紅、藍、綠光,她不是完全沒有頭緒。
那更像是精靈才能使用的魔法,屬于大自然的魔法。
如此作想,可視線中的巨大蝠翼又無法忽視。
“我不是什麼。”
吸血鬼的眼角忽然彎了彎,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而後擡頭,翅膀扇動的頻率加快,而後驟然停頓,她們在空中滑翔。
陡變的風吹得沐雪睜不開眼,頭發也随之亂舞。
赫拉在飛行時是橫抱着她,她處于懸空狀态心裡不踏實,所以會用手攬着身上的人,也就沒手去撥頭發了。
調整一下,用一隻手去抱赫拉的脖子,另一隻手就能空出來。
沒等她調整好,一根黑黢黢的細長尾巴就來為她代勞。
擋眼的頭發被柔軟而靈活的尾巴輕松撥開,她的目光剛得到自由,又忍不住再次駐足了。
“你的尾巴好……”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出來形容詞,“輕巧。”
說着,她變出自己的尾巴,鑽出來跟赫拉的放在一起。
赫拉一低頭,默然兩秒,發笑。
紋滿黑色斑點的豹尾看起來确實不太“輕巧”。
看起來得比拳頭還要粗,也不算短。
對比之下她的尾巴的确跟繩子似的,十分輕巧。
沐雪也說:“但是晚上睡覺可以墊着。”
赫拉見過她獸形盤起來的樣子,“它似乎比你的身體還要長。”
“嗯啊。”沐雪探頭看了兩眼,給出中肯的認可:“你的也很長。”
莫名其妙就到了奇怪的話題。
赫拉并不介意讓話題再奇怪一些,于是慢條斯理再添一把火。
“我不能拿它來睡覺。”
沐雪目光依然黏在她的尾巴上,“但是它看起來很聽話。”
“你的不聽話嗎?”
聞此言,沐雪苦大仇深,“有時候聽話。”
那就是有時候不聽話了。
赫拉繼續說:“那聽我的話嗎?”
“啊?”沐雪沒反應過來。
赫拉低頭,瞧見她圓溜溜的清澈眼睛,裡面盛的可以說是天真,也可以說是傻。
她笑了一聲,但也沒有就此打住,繼續逗人:“如果我要枕着它睡覺呢,會自己抽出去嗎?”
沐雪眼睛瞪得更圓,她還沒有跟人一起睡覺的經曆。
而且赫拉還是吸血鬼……暫且當成吸血鬼。
“你不是要睡棺材嗎?”
“也可以不睡呀。”
赫拉擡頭看前方,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說這話時語氣本就輕快,反正落到沐雪耳朵裡時,顯得随意又愉悅。
于是等回到卡佩西亞的城堡,各自整頓完後,赫拉打開門,看着門外半獸半人的小雪豹,倒是沒有陷入沉默,而是稍稍挑眉,邀請她進了自己的房間。
沐雪當然沒有拿枕頭,實際上她糾結了好一會兒了。
左右打量着平平無奇的房間,她說:“獸形好像不能一起睡覺,會不舒服,這樣好了。”
赫拉并不抑制自己的愉悅,輕輕笑出聲,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含笑點頭:“當然可以。”
沐雪覺得她的眼神很奇怪,自己莫名不太自在,索性轉過身去不看她。
赫拉依然含笑。
房間角落裡放了一口深褐帶着點兒紅的棺,棺口緊閉,而靠牆處則和她的房間一樣,有一張床,甚至上面的枕頭和被子也像是正在被使用的樣子。
除了比她的房間整齊一些,多了一口棺,好像也沒有其他區别了。
“你真的不睡棺材呀?”沐雪的注意力被移開,方才的不自在頓時被抛擲腦後。
赫拉已經在床邊坐下了,笑盈盈看她東瞧瞧西看看,“不可以嗎?”
沐雪扭頭看她,和獸形時的習慣一樣,歪歪腦袋,“當然可以。”
赫拉聽出來,笑:“學人精。”
沐雪又歪歪腦袋。
她的頭發和獸形的皮毛是一個顔色,灰白。
這動作做起來活靈活現,像是真的小雪豹蹲在眼前歪腦袋。
赫拉伸出一隻手,掌心朝上。
沐雪見狀眼睛一亮,她見過這種,人家就是這樣一起玩兒的。
這次沒有歪腦袋了,走過去把自己的手搭上。
赫拉仰頭看她一眼,不知道為什麼,一瞧見她那副蠢樣子,就莫名心情也跟着蠢起來了。
手指微勾握了一下,她搖搖頭,松手。
沐雪稍微睜大眼睛,嘗試把另一隻手放上去。
赫拉仍是握了一下就松開。
嗯嗯?
沐雪仔細回顧,過幾秒,眉梢一挑,恍然大悟了。
赫拉看着她的表情變化,對她的心理變化簡直是了如指掌,就差笑出聲了。
她一清二楚,沐雪則是一概不知,她隻當赫拉是跟自己玩兒呢,就照着記憶裡的畫面,蹲下身子,想和她頭碰頭。
剛蹲下去又覺得不對,好像高度差有點多了。
歪歪腦袋,她索性用額頭碰了一下赫拉的手掌,然後才準備站起來半蹲。
不過這次沒有站起來,赫拉順着她的臉頰摸到了下巴,輕輕摩挲。
“真是小貓啊。”她彎腰,縮減高度差,也拉近兩雙眼睛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