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前的春夜(5)
姜至不說話了。
履帶慢慢到達雪道最高點,她的心潮似乎也翻湧到了最高點。
僅僅隻是因為李惟鈞那簡單的一句話。
這男人到底哪裡木讷了?這謠言到底是誰傳出來的!
她思忖半天,不能讓自己一個人獨自在這裡心潮澎湃,不能太便宜了李惟鈞,于是把下巴一昂,側着頭朝後看他,語氣淡然:“男教練女教練怎麼了?不都是教練嗎,再說了——”
她故意停頓,意味深長地勾着唇角,“你就沒教過其他女學員嗎?”
李惟鈞搖頭,還挺認真,“那不好意思了,真沒有,我一般不來雪場教人滑雪,你是我第一個學生。”
姜至嘴角一滞,和他相視一眼,又撇過頭不看他了,“我才不信!”
他也不再解釋,隻是捏了捏她的手臂,喊她:“姜至。”
“幹嘛?”她抱着雙臂,好癢啊,自己上手捏了捏,手感很好,軟乎乎的,卻完全沒了那種癢癢的感覺。
他帶着笑意,輕聲問:“你不大度了?”
姜至心裡跟着一癢,猛地回頭,皺着眉眼,嘴巴抿成一條線,想要反駁他,但又想,為什麼要反駁呢?那不就顯得她更欲蓋彌彰了嗎!
她一字一句說:“我要換教練!換女的!”
說着,傳送履帶已經到終點了,姜至擡起腳就往前邁,但這雪鞋很不方便,又重又僵,小腿都彎不了,踩在終點的小雪坡上還稍微有點滑,而且她剛從運動狀态中走出來,由于慣性原因,身體不穩,下意識朝後仰,雙手胡亂朝空中揮了揮。
她以為自己肯定要摔了,不過正好可以測驗一下屁股上的烏龜護具好不好用,緊跟着,就聽見什麼東西撲通落在雪地裡發出幾聲悶響,随後就被李惟鈞有力的手臂扣住腰,整個人被他摟住,站穩。
姜至心有餘悸,“吓死我了。”
李惟鈞也被吓了一跳,“好了,不鬧了好嗎。下履帶的時候不能太急。”
細微灼熱的呼吸讓姜至耳朵一熱,再往旁邊一瞧,他們兩個的闆全被他慌亂之中扔到地上了,旁邊的工作人員正盯着他倆……跟看電視劇一樣。
姜至拍拍橫在肚子上的手臂,箍着她的力道讓她有點喘不上氣,小聲說:“你……你抱太緊啦。”
“疼嗎,沒太注意。”他輕聲道歉。
仔細品一品似乎真的能聽出其中的不好意思,不過姜至沒深究,李惟鈞帶着她和滑雪闆往旁邊的小緩坡挪了挪。
李惟鈞用的是單闆,姜至是雙闆,他先告訴她雙闆内刃外刃是什麼,怎麼穿怎麼脫,而後示意她把腳踩到闆上,從緩坡直滑降下來找找感覺。
這個坡幾乎沒什麼坡度,姜至說:“還挺好玩!”
但滑到坡底就像被封印了一樣,邁不了步子,也不會轉身,十分笨拙,她擡起雙手朝李惟鈞晃了晃,“你拉我一下呀!”
李惟鈞盯着她的手,上前,攥住她的手握住,姜至也立刻用力回握住,他又重複:“把腳後跟的固定器按下去,雪闆就下來了。”
姜至就是犯懶,“我知道呀,你剛才教過了,但那多不方便啊,又穿又脫的。”
李惟鈞摸到了她的手心,冰涼,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副手套,“先把手套帶上吧。”
“滑雪其實沒想象之中那麼難學,我先教你怎麼停,”李惟鈞把她拉倒坡頂上:“想停千萬不要用雪杖,雪仗是加速的,隻會讓你越來越快,第一次上道滑的時候可以直接把雪杖像這樣握在手裡,也可以抵在膝蓋上。停的時候,用兩隻腳大腳趾内側的位置控制闆頭,腳後跟同時使勁劃外八,腳掌和腳後跟形成個三角形,屁股不要像深蹲一樣往後坐,你先試試。”
姜至劃了下,“是這樣嗎?”
李惟鈞低着頭看她的動作,“腳尖不要空那麼大,腳後跟用力,外八幅度再大點兒。”
姜至運動天賦實在不算太高,其他同事滑得十分熟練,就連那幾個請教練的人都已經上雪道練習了,她練了半天才把這一個刹車動作練好,到後來她都不好意思了,差點洩氣,李惟鈞卻一點不着急,陪她練好了刹車,仔仔細細講完所有動作要領才穿上單闆,正式拉着她一起站上雪道起點。
“這是初級道吧。”姜至問。
李惟鈞說:“不要害怕,我剛才不是教了你怎麼摔?而且你的護具很厚,放心。”
姜至把雪杖拿在手裡,橫起來,姿勢倒是挺對,但動作透露出幾分僵硬,“我是第一次滑雪嘛,怕我滑起來給忘了。”
雖說是初級道,距離不是很長,但起點的坡度卻非常陡,姜至站在最高點往下看,看得心驚肉跳,突然覺得沒剛才那麼好玩了,李惟鈞站在她對面,“看着我,姜至。”
姜至擡眼,李惟鈞握住她的雪杖,她立刻覺得有股力量撐住了她向前的力,身體穩穩站住了。
他緩聲說:“隻是先練幾回,速度不會太快,我們随時停,慢慢來。放心大膽滑,我在你前面陪你一起,不會讓你摔的。”
緊張和恐懼似乎被沖淡了些,姜至看着他的眼睛,心裡平靜了,緩緩點了點頭。
李惟鈞抓着她的手,慢慢讓她往下挪,滑了沒幾米,速度變得原來越快,李惟鈞喊道:“姜至刹車!”
姜至腦子裡的反應很快,然而這個陌生又刺激的速度讓她十分慌張,李惟鈞教的姿勢要領全忘了,理論很簡單,但實踐起來卻很難,她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重心該往哪裡放,不知道腳該怎麼擺,兩條腿不會使勁,軟得像面條,整個人還在往下滑,完全控制不住,唯一知道的就是死命拽住李惟鈞腰側的衣服。
甚至為了抓住他,連手裡的雪杖都扔一邊去了。
李惟鈞手臂用勁兒控制住她的身體,聲音聽上去依舊穩如鐘,隻不過音量大了點兒,在她耳邊說:“身子不要往後仰,腳後跟使勁兒!”
“我……使不上力氣。”姜至羞都要羞死,這簡直太丢人了吧,雖然李惟鈞就在她前面手把手地帶着她,但他這個師傅都很難讓她這個徒弟停下來,他們倆還在接着往下滑。
可見她這個徒弟有多難教。
李惟鈞往前傾了傾,雙腿往右,單闆卡在雪道上,闆面抵住她正在下滑的雪闆。
徹底停了,他真沒讓她摔。
兩個人站在斜坡上,姜至此時已經什麼都忘了,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像是要從衣服裡鑽出來,恐懼和“劫後餘生”的雙重刺激沖擊着大腦皮層,讓她面對面緊緊摟住了李惟鈞的脖子,滿腦子都是千萬不要松手,整個人嚴絲合縫地同他貼到了一起。
她大口大口喘了兩口氣,忽然感覺到面前的李惟鈞胸膛也是起起伏伏的。
姜至把呼吸聲放低,忍不住笑了。
也不知道是被自己氣笑了,還是被自己笨笑了。
“李惟鈞,我是不是很笨?”
“不笨。”李惟鈞說。
“瞎說,我差點讓你也沒停下來。”
“真不笨。”
“你在安慰我嗎?”
李惟鈞也笑了,“那……你确實有點笨?”
“李惟鈞!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他悠悠出聲:“我說你不笨你不開心,我說你笨你也不開心,怎麼這麼難伺候啊姜至。”
姜至悶在他頸窩裡無聲地笑。
“咱先商量點兒事行嗎?”李惟鈞拍拍她胳膊,“松點,我快喘不過氣了。”
姜至猛地松開他的脖頸,退離,才反應過來剛才一直摟着他,臉上閃過一絲局促,“對不起啊,我剛才有點太緊張。”
李惟鈞虛扶着她的腰,“其實你并不笨,就是第一次滑,太緊張太害怕,滑雪的時候越緊張越放不開。”
她一松開手,李惟鈞反倒覺得脖頸有點空落落的。
算了,喘不上氣就喘不上氣吧。
于是腳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往後一挪,姜至的雙闆又要往前滑,她又下意識朝他撲了過來。
李惟鈞在她退開之前,環住她的腰。
“姜至,我們先不練了。”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