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是,但那導演沒放過她,一句快點敬酒感謝經紀人啊,制片人便立刻跟了上去,喊着滿上滿上。女一号被架在半空下不來台,端着酒杯尴尬地說了句謝謝經紀人,那經紀人喝了酒,又拍着她肩膀把人架得更高,“我再努力還不是得老師願意給你機會,還不去謝謝老師。”說着又把女一号酒杯斟滿,讓人敬酒。
女一号站在原地不動,側了側身子,開口正要說敬酒詞,經紀人又開口,“上前敬,怎麼還是這麼小家子氣?大方一點。”
一杯酒抖了抖,最後還是蹭了上去,嘴裡漂亮的感謝話語說得磕磕絆絆。那制片人倒是笑容滿面,也不拿酒杯,直接把頭湊上去就着女一号的手喝了個透。楚箐箐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的功夫,女二号女三号便也被自家經紀人喊着上去表示感謝。
酒過三巡,那制片人眼裡一片昏意,手不知不覺又黏到女一号手上。油膩膩的手心拍着手背,再次開始了一番好好感恩珍惜機會的話語。酒氣越過了安全距離,盡數噴到女孩身上,她腰臀挪了挪,很是明顯的動作。方一擡頭向經紀人求助,便被瞪了回去。
楚箐箐雙手抱臂,看着女孩側頭躲閃,制片人越湊越緊,還招呼着另外兩個女演員也湊近些一起說話。經紀人和導演都在附和,那兩個女孩面色慘敗地對視了一眼,不情不願地湊上前,女三号剛一走近就被制片人拽了過去攬在懷裡,整個人渾身一震,下意識甩開的手到底是沒敢甩開。
女人全被逼往制片人那邊湊,桌上剩下的幾個男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依舊在原地不動的楚箐箐。導演“啧”了一聲,大着舌頭皺眉,“小楚啊,你也過去跟老師聊聊。多得老師提攜,你才能從副導升到導演,後面指不定還要拜托老師的地方呢?怎麼這麼不懂事啊?”
她伸手抓着酒瓶往杯子裡倒滿酒,嘴上應着就去。不過一臂的距離,楚箐箐還是站了起來,臉上挂着笑,手端着滿杯的酒伸向前。制片人伸手想摸,卻不想楚箐箐手腕一翻,一杯酒直接潑在制片人臉上。
極其突然的冒犯,那三個女孩都不約而同驚呼一聲,見狀立刻借勢起身遠離。桌上另外幾個男人紛紛站起來,導演滿身酒氣,撐着桌子就要開罵,而後被制片人截了先,“你敢潑我?”
“我還敢砸你。”楚箐箐握着玻璃杯靠近他的額頭。
酒氣上頭,就這麼被喝住。制片人一下子愣住,沒敢伸手奪下那支玻璃杯。導演隔岸觀火倒是有氣勢,指着她罵楚箐箐你發什麼瘋,楚箐箐聳聳肩,另一隻手抓起手邊半滿的酒杯就向他扔過去。男人吓了一跳,大幅度地躲開,卻還是被酒液潑了一身,杯子落在地毯上沒了聲響。
“人貴自重。”她說完這句話便看向那三個女孩,“你們也可以潑。潑他們三個。”
幾個女孩面色發白,怯生生地看向那幾個正欲上前的男經紀人,到底沒敢有動靜。楚箐箐歎了口氣,伸手放下杯子,轉身提包推門的動作一氣呵成,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裡女司機難約,楚箐箐等了好一會才約上一個女司機的車。車輛平緩到達目的地,一邊說着再見一邊翻開頁面支付并給好評。打開門時任炜彤正在裡坐着瑜伽,轉頭就看見一臉戾氣的楚箐箐,“怎麼了你這事?”
“我把制片人和導演潑了。”楚箐箐走向卧室翻着書桌上的本子,還沒等任炜彤問便又補了句,“故意的。”
“他倆怎麼了?”
“想潛規則呗。說是導演和演員見面,我去隻看見了女演員,男主角影都沒一個。一整個晚上全是他在那放屁揩油。”活頁分鏡本握在手心裡,楚箐箐挑出幾頁,手指用力就揪着扯了下來。
任炜彤說:“那也不值得去。但你簽了合同。”
“照違約流程走咯。”楚箐箐從口袋裡摸出火機,問:“有沒有不要的鐵盒子?”
櫃子裡翻出一個沒什麼作用的餅幹盒,楚箐箐坐在陽台,火機一按紙張就燃了。餅幹盒裡火苗亂竄,一張紙霎時化為飛灰,楚箐箐又扯了一張丢進去。
潑了酒很解氣,但到手的導演就飛了,違約流程必定會走,楚箐箐算了一下違約金,長歎一口氣。從包裡摸出煙,問面前的任炜彤:“我想抽根煙。”
“抽呗。給我一根。”
火苗上一撩,煙便點着了。楚箐箐坐在火堆後吞雲吐霧,靜靜地看着面前的紙張化為灰燼,許久才道:“其實挺沖動的是吧?”
“按結果來說,是的。”
“但我忍不了。”楚箐箐在鐵盒邊緣抖了抖煙灰,擡眼看向任炜彤,“我從小到大都很容易憤怒。特别是在這樣的事情上面。我媽說我這種人始終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瞧不起别人才會這麼憤怒。每次我都想,那又怎麼了,難道不是嗎?論才華,他們哪一個比得過我?憑什麼要我低頭?
“小時候我家裡很窮。當然,現在也很窮。沒有什麼漂亮的衣服鞋子又或者很多的零花錢讓我去社交,不過有也不會給我就是了。與此同理,因為沒有錢所以女孩們聊的很多東西我也不知道。比如上網玩炫舞換裝遊戲,又或者養寵物什麼的,還有一起去遊泳館遊泳旱冰場滑冰之類的。畢竟我沒有錢上網,也沒有錢買門票。可是我又很虛榮,不肯承認是因為我沒錢才沒有這些,我給自己找借口找理由,說我是因為喜歡看書才不關心這些。其實隻是因為進圖書館看書不要錢,也因為看書這件事不像買衣服和玩樂,衣服可以随時丢棄,玩樂随時會終止,書不是。看過的書就會變成你身體裡的一部分,誰也搶不走。”一口煙吸完,楚箐箐把最後一張紙丢進去,又把煙頭順手丢進去,“這是我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它讓我親自鍛造了自己,給予了我在賣弄學識的男人面前保持冷笑的資本。”
紙張落下,火焰噌的一下又旺起來,在楚箐箐的眼睛裡張牙舞爪。任炜彤也把剩下的煙頭丢進其中,最後一口煙吐得極慢,“保持憤怒是美德。尤其對你我來說。”
她伸了個懶腰,站起身,邁步回客廳裡找垃圾袋。黑色垃圾袋罩在餅幹盒子上,任炜彤抖了抖,把灰燼盡數抖落在其中,“你不會後悔吧?”
“當然不會。”
“行吧。”任炜彤應了一句,“錢不夠找我,我給你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