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林春和是個意外。
楚箐箐早晨上學時發現瓶子不在桌上,翻來覆去也沒找到蹤迹,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昨晚夜跑時落在了休息區沒有帶回來。本想着晚上夜跑再順手拎回來,卻不想下午開始就下大雨。夜跑是沒辦法了,但是瓶子總得去拿。思索許久最後還是換上雨鞋,頂着大雨跋山涉水地穿過半個學校去拿水杯。傾盆大雨的天氣,路上的行人本就稀少,操場附近的人更少。楚箐箐撐着傘越過足球場走向椅子,遠遠看去隻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撐着傘正坐在那。學藝術的腦子回路都很奇怪,這還是國藝,哪個學院的學生腦子抽風要搞行為藝術也很正常,她沒在意,繼續過去。
遠遠看着倒不覺得有什麼,走近看見那人的面容時楚箐箐卻感到驚訝。鬓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這當然不是那人的形容詞,但楚箐箐近距離看見那張臉時所想起的的确是曹公給寶玉這段的筆墨。大一剛剛開學他們就見過面,隻是楚箐箐很長一段時間對林春和的印象都僅限于“知名童星”四個字。雖然專業與娛樂圈息息相關,可她對明星沒什麼興趣,對于林春和這種流量如洪水的更是避之如猛獸。她隻想拍片子,沒想跟流量大牌有什麼交集。現在卻不得不承認流量明星之所以是流量明星絕對有他們的理由,比如此時林春和坐在雨裡,一雙桃花眼不停地滴着淚,紅得當如三月桃花。
撞破别人哭,楚箐箐有些尴尬,林春和明顯也有一點。他沒擦眼淚,睜着一對紅眼睛看着楚箐箐。楚箐箐指了指他身旁的水杯,“我的。”
林春和把水杯遞過來,楚箐箐接過水杯,卻拿不準要不要走。如果是素未謀面的普通同學,她大可以遞一張紙巾過去說幾句無足輕重的安慰話語,如果是親密的友人,楚箐箐則會義無反顧留下來分擔悲傷,但林春和都不是。既不是隻是見過面的校友,也沒有到可以互訴衷腸的地步,她或留或走都很尴尬。
楚箐箐從包裡掏出紙巾,遞過去。林春和擡眼看她,接過紙巾擦臉,許久才說謝謝。
最後楚箐箐還是坐了下來。
一排椅子,兩把傘,兩個人。林春和先開口,還是謝謝,聲音悶得像下雨前的熱氣。楚箐箐沒搭話,視線落在前方的雨水上,雨向下滴落,在她的雨鞋上砸出水花。她沉默片刻,問了一個直白得不禮貌的問題——“你為什麼哭?”
“因為我發現我不幸福。”林春和給了一個很矯情的回答。
卻不是楚箐箐意料之中的答案。
林春和不是會外露負面情緒的人,又或者說做明星做到林春和那種程度,十幾年如一日地被鏡頭凝視之後還會外露負面情緒的終究是少數。楚箐箐一直覺得林春和有一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老練,無論心裡怎麼想,臉上永遠客套體面張口永遠是感恩努力繼續進步。哪怕前幾日她和沈居安在劇團裡針鋒相對,場面寂靜鴉雀無聲的時候林春和這個副團長也能說上幾句藝術見解不同思維碰撞很難得之類的場面話粉飾過去,私下裡真的是碰撞還是龌龊不為衆人所知,表面上一定漂漂亮亮體面客氣。
理智上楚箐箐知道人類的幸福并不能完全以金錢名氣社會地位之類的标準一刀切,情感上楚箐箐卻依舊未能完全擺脫市民心态。她對于林春和自認的不幸福給出了大言不慚的評價:“你還不幸福?”
林春和看着她。
“條件優越家庭美滿,自己能力出衆工作成功,如果你不幸福,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不幸福。你拍一部戲就可以在燕城市中心買一套房,全國多少人工作幾百年也沒這個水平,你還不幸福?”楚箐箐問。
“沒有那麼高,燕城市中心又漲價了,我還買不起。”林春和好脾氣地解釋着,“更何況很多東西都不過是表面粉飾起來的罷了。”
“有能力粉飾本身就已經優于許多人了。”楚箐箐道。她把傘換了一隻手撐着,遠處濕漉漉的校道裡飛過幾輛白色的校車,更遠一些,校對面的CBD裡牆上的奢侈品logo依舊醒目亮眼。再次開口時冷淡的語氣裡添了一絲寬慰,“我很難想象你的生活裡還有不幸福的時刻,畢竟說到底我們并不站在同一層階梯上,你手上的戒指可能就是我兩個月的花銷。不過生活這回事……你不去奢想它是幸福的,不去期待它是順利的,也許就能更加平靜地面對所有到來的事情。”
“沒有期待所以沒有失望?很悲觀。”林春和反問。
“是,不适合你在鏡頭面前說。”楚箐箐不看他,伸腳踩面前的小水窪,“不過你期待也沒什麼,你有資本去期待。”
林春和頓了頓,桃花眼看着她,明明剛剛才被淚水洗過,卻因為隔了雨絲看不真切。他開口否認,“我沒有那個資本。沈居安才有。”
楚箐箐這才與他對視。
原本隻是一些似是而非并不重要的無聊話語,提到沈居安的時候卻冥冥中仿佛一切都有了指向對象。林春和又說了一句楚箐箐意想不到的話:“其實我覺得你那天在劇團的時候說得很對。沈居安有資本,所以沈居安可以不在乎。
“我有時候很嫉妒沈居安,因為他有資本。”
楚箐箐這時候才覺得坐下來并不是個正确的選擇。她很想問問林春和有沒有發燒,或者是有沒有喝酒,不然怎麼會對着她說出這樣一些話。
但半個朋友一場,楚箐箐還是沒有起身就走,她很誠懇地說:“也許哪天我會把這個報給狗仔。”
林春和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報吧。我覺得認識沈居安的人都會嫉妒他的。”他又補了一句,“除了謝煜。
“你知道謝煜吧?”他問楚箐箐。
楚箐箐點頭。
“就沈居安身邊長得特别招蜂引蝶的那個男生。”林春和還是給了一個形容,“那天他來等沈居安一起回宿舍,任炜彤說要努力把他拉進來。到時候讓他上台表演,宣發的時候把他的臉印在易拉寶上擺食堂門口,門票肯定兩天就能賣空。”
“然後演兩場下面全是他的粉絲,舉着燈牌和橫幅,一下戲就喊:謝煜謝煜喜歡你,就像老鼠愛大米!”楚箐箐道。
林春和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