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心不知所蹤,之前張牙舞爪瘋狂跑酷的研究員們也暫時不見蹤迹。言笑原地轉了幾圈,決定先找件趁手的兵器防身,剛一轉身,熟悉嗓音自遠處遙遙傳來。
“0,1,1,2,3……”
李開心的聲音經由設備擴大,略微帶着回響,言笑朝那方向望去,猛然反應過來——
轎廂!玻璃棧道!聲音是自飛船裡傳出來的!
斐波那契數列仍在繼續,聲音機械而刻闆,不像李開心在數數,倒像電子合成。言笑一刻不停,撒丫子向轎廂跑去,管它是人是鬼是什麼東西在發出這聲音,先對線看看再說。
老舊轎廂晃晃悠悠下行,生鏽零件在頭頂吱呀亂叫。腳下亮起一道光線,随着玻璃棧道的入口完全展露,亮光愈發熱烈蓬勃。棧道外是夜空,然而濃重夜色卻被棧道發出的光照射得亮如白晝,言笑腳下一滞,遲疑着沒敢邁步。
穿着宇航服的宇航員踏夜而行,密密麻麻的骷髅漂浮在半空跳舞,機器女修長的身軀盤在鋼管上,雙腿變作酒紅色的迤逦魚尾。櫻花樹下堆疊着武士刀,金色錦鯉躍出稀薄夜幕,彩虹像彩帶一樣随風飄動,夜空深處鲸魚長鳴。白色棺材,鑽石星球,骷髅爬進福爾馬林瓶子,金黃麥穗瞬間灰敗頹唐。
“……10946,17711,28657,46368,75025……”
這聲音明顯是要将她引過去的。言笑不敢繼續拖沓,大步向玻璃棧道的盡頭跑去。腳下震顫,滿地星光,玻璃碎裂出嶙峋紋路,紅酒與氣泡水在紋路當中肆意蔓延。言笑一口氣跑到過渡艙,然而當她踏入飛船,卻訝異發現飛船中什麼都沒有。
一片純白。沒有設備,沒有器械,沒有房間與樓層的分隔。而當言笑再轉身,身後的牆壁上甚至沒有門。
念誦聲戛然而止。
言笑抿着嘴唇,捏緊拳頭,警惕地環視四周。純白牆壁霎時消失,地面仿佛無限延展,遠處的梨花木椅上,李開心了無生氣地沉沉昏睡,手腳皆被繩子縛住,嘴上貼了一塊膠布。
“李開心!”
言笑顧不得細想,焦急飛奔過去,哪想剛跑出十來米,腦袋突然“咚”地重重撞上什麼。言笑毫無防備,被撞得眼冒金星,向後踉跄兩步,狼狽地一屁股摔在地上。
剛才的牆壁并沒消失,隻是變得透明,言笑這一猛子紮得差點看見太奶。
透明牆壁上忽然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代碼。代碼迅速滾動,閃爍着幽微光澤,眼前的巨大空間幾乎全部被代碼占據,細小字母蟄人的蟲子似的将言笑包圍。一個陌生的中性聲音自頭頂響起,“修改代碼,讓代碼恢複原樣,我就放了李開心。”
言笑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輕輕摸了一下腦門,立刻嘶嘶吸氣,沒好氣道:“你找錯人了吧?你看我是那塊料嗎?”
那聲音笑了笑。雌雄莫辨的悅耳嗓音,兼有女聲輕盈與男聲厚重。“這工作隻有你能完成。”
言笑仰頭,快速浏覽眼前讓人眼花缭亂的代碼,以早就忘得不剩什麼的編程知識勉強辨認,這段代碼大概與命令設置有關。
“我真不會弄。再說什麼叫‘恢複原樣’?我看都看不太明白,我怎麼恢複原樣?我哪知道原樣是什麼樣子?”
梨花木椅後方的空氣顫動流轉,像是被人掀開一道水簾。一副機械骨骼自水簾而出,長得畸形的金屬手指握着一把匕首,利刃壓在李開心頸間,輕而易舉留下一道血痕。
言笑心裡突地一緊。
“把代碼複原。我不會讓他受傷。”
言笑叫罵,“你這不廢話嗎?都動完手了還說不讓他受傷,多大臉?112358我說你有完沒完,非得搞這種陰溝爬行的操作嗎?”
雖然叫嚣得理直氣壯,實際上言笑心裡相當沒底。明明兩人應該進入完全不同的泡泡,可也不知道112358是如何做到的,竟能讓他們再次回來,重複進入同一個泡泡裡。李開心可以關閉痛覺,理論來說皮肉損傷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言笑就是怕他太軸,不肯将痛覺關閉。
機械骨骼将李開心的手指在木椅扶手上一根一根擺放平整,擡頭用空曠的眼洞凝視言笑,“再多話,我就切下他的手指。”
言笑深呼吸緩了緩,又覺得這威脅其實不算十分成立。哪怕對方肢解李開心,隻要李開心仍然保留大腦和心髒,那就尚能複原,肢解不過皮外傷而已。可仿佛洞見言笑所想,機械骨骼從容以利刃劃開李開心的衣物,布料散落,暴露一片蒼白胸膛。匕首按在胸口,利刃切割,轉眼刀鋒沒進胸口半截,言笑當即變了臉色。
“拿别人威脅算什麼本事,你有本事沖我來啊!”言笑發瘋似的咣咣砸那透明牆壁,又踢又打,牆壁發出悶響,卻不見半點損傷。
機械骨骼緩緩松開手指,匕首仍以傾斜的角度插在李開心身上。“你想不起來也不怪你,我們應該循序漸進。”
話音剛落,上空突然砸下什麼東西。或許是那東西帶起了幾乎輕不可聞的風聲,也或許是言笑出于本能,言笑抱頭往旁側一躲,這才堪堪沒被砸中。
落地聲響。地上是一把直尺和一個圓規。
“先從簡單的題目開始。你試試用尺規做出正十七邊形。”
言笑就算再後知後覺,也能猜出大概是怎麼回事——對方需要的其實不是她,而是她原身的記憶。改代碼、或者尺規做正十七邊形,她都做不到,但她的原身能做到。
言笑喉嚨發幹,艱難地咽咽唾沫,盤腿席地而坐,對着那副尺規發呆。仿佛有什麼靈感倏然一閃而過,言笑猶豫着拿起直尺,正在腦中迅速構建思路,不遠處遽然響起一陣敲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