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程序被上過情感鎖。”
無需李開心具體解釋情感鎖是什麼,言笑也能聽出這不是好東西。言笑想起阿西莫夫機器人學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目睹人類個體将遭受危險而袖手不管。
像是桌子一擡,叮鈴咣啷的小心思七零八落,這一刻言笑遭受了情緒上的掀桌,敢情所有細枝末節都是自作多情——也是,李開心作為首屈一指的人工智能,服務精神估計早在程序裡拉滿了。
那隻手又縮了回去,如同被刀片割傷的小孩,撇着嘴苦着臉,哇哇大哭。
半晌,言笑從凳子上跳下來,搓搓發僵的面頰,又大度地擺擺手,“行了,走吧走吧。什麼時候去下個泡泡再叫我——對了,這次進泡泡的工資記得打給我。”
李開心低下頭,沒再看她。房門打開,又再關上。房間安靜下來。
言笑在房間裡轉了兩圈,突然朝房門狠踹一腳。樓下掌櫃老太太的嗓音登時摧枯拉朽穿過天花闆,還一顫一顫的,“破壞房間扣押金!”
言笑大喊,“我付你三倍押金,再給我安兩個門!”
很久沒有進食,言笑饑腸辘辘,可估摸李開心還沒走遠,萬一下樓再偶遇他可怎麼辦。言笑打開終端,消息噔噔噔噔往外蹦,還沒來得及看,通話申請彈了出來。
“言笑你去哪兒了!”
秦笙吼如炸雷,登時天地變色,言笑當即脖子一縮,狗腿地滿臉堆笑,“不是早跟你說我出差,出……”說到一半發現不對,“你家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原本整齊的房間亂得堪比飓風席卷而過,衣服、化妝品、立體畫與顔料落了滿地,被子有一半掉在地上,枕頭歪歪斜斜,枕下隐約露出什麼東西,像是相框一角。
高跟鞋聲笃笃笃地戳刺太陽穴。秦笙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焦躁得扯頭發,“我家被搶了。”
言笑忙問,“丢東西了嗎?”心想秦笙那個衣服尺碼一般人穿不了,冷櫃裡剩的半條豬腿可别讓人順走了。
鞋跟跺地聲突然停下。秦笙欲言又止,臉色變幻一圈,繼而愈發暴躁,“你别管了,你趕緊回來!”
回去隻會徒增自身風險,沒準兒還耽誤去下個泡泡賺錢。言笑試圖岔開話題,安撫秦笙,“你找人把家裡門鎖換了,東西收拾收拾。我現在暫時回不去,要不我給你叫個鐘點工?”
“言笑!”
言笑光速别開臉,隻覺秦笙的影像馬上要給她兜臉一拳。“那,那什麼,既然已經遭賊了,我回去也沒用啊!”
“你回來。”秦笙掐着掌心,努力平複情緒,“我們搬家。”
“下城區亂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沒必要吧?再說搬哪兒去?你要帶着我和我爸我媽搬家嗎?”
秦笙一字一頓,美豔面孔咬牙切齒得甚至有些可怖。“你在哪兒?”
“我我我我老闆叫我!你先自己收拾着,等我回去唠啊!”
趕在影像真的給她兜臉一拳之前,言笑果斷終止通話,又麻利地關上終端,以免秦笙再來找她。說來秦笙如此反應着實有點小題大做,下城區遭賊是常事,即使他們住的區域還算稍微湊合,入室搶劫依然屢見不鮮。言笑咬着指甲算賬戶餘額,估摸隻要再多進一個泡泡,存款就夠在上城區邊緣買下有三個卧室還帶院子的小房子了。她的房間擠點兒沒關系,可以給秦笙大房間,秦笙衣服多,房間太小放不下。言笑也不貪心,打定主意隻要再多賺一筆就收手,進泡泡說不準是要磕命的,見好就收。
薪水準時入賬,李開心一星期後出現在旅館門口。這一星期言笑都沒聯系李開心,反正李開心總會來找她。
“你不高興。”車内安靜五分鐘後,李開心得出結論。
言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上班有什麼可高興的?”
進泡泡對言笑而言等同于上班,上班不過為那麼碎銀幾兩,又不是同事給發薪水,何必賠上好臉色。
核動力車駛過科研園區的岩石大門,言笑往窗外亂看,嘴裡哼着歌,硬是梗着脖子不肯扭頭瞅李開心。李開心也不挑她,隻提醒道:“要加速了。”
之前加速加到上千也沒摔死,現在言笑也算十分見過世面。李開心揿下加速鍵,拉動操縱杆,言笑泰然自若貼着座椅坐好,不動聲色抓緊扶手。
飛船越來越近,纖薄金屬如同無限延展的牆壁,巨浪一般撲面而來。言笑掃了控制台一眼,車速才三百多,甚至不需要飛行,估計又像進入鹦鹉螺城那樣——
轟隆一聲巨響,言笑眼前一黑。内髒在軀體中尖叫,像在争先恐後破裂出血,言笑仿佛瞬間靈魂出竅,甚至感覺不出哪兒疼。
核動力車重重撞上飛船。
車身彈開,天地倒轉,言笑猜測自己可能暈過去了一小會兒,因為她聽見李開心在她耳邊叫她名字。
“言笑,言笑?”
服了。泡泡裡沒給命磕掉,差點在外面讓李開心送走。言笑頭昏腦脹地勉強睜眼,嗓子顫得像開了電音,“你靠不靠譜啊你?這算工傷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這種事情從沒發生過。”
“那怎麼辦,再撞一次?”
“先回去吧,過兩天再說。我先查明原因。”
李開心原路開車回去。言笑漸漸緩過來了,活動活動筋骨,好像也沒覺得有哪裡特别難受。看來這車安全系數挺高,都撅過去了人也沒怎麼傷到。
“等會兒。咱們怎麼走這兒來了?”
不用言笑開口,李開心也已經發現不對——經過科研大樓,應該很快就到園區門口,可車開着開着,竟又回到科研大樓。
儀表紊亂,信号中斷,繼續向前行駛,科研大樓再次出現。
李開心沉聲道:“我們在兜圈子。”
言笑食指敲着下巴,“又或者……”
“或者什麼?”
“或者……我們現在已經在泡泡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