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回去能看見什麼言笑心裡有數,即使不服,也不好色膽包天得如此明目張膽,隻得小聲強詞奪理,“你讓我背對你們,萬一我被偷襲怎麼辦?”
背後衣料窸窣。等言笑回頭,李開心已經扒了那人的褲子穿上。兜帽掀開,是前祭司喬安森。
喬安森潛逃許久,這還是第一次露面。密林外駐守的武士綁走這位曾經一人之下的尊貴前祭司,言笑目送他狼狽離開,看他奮力掙紮,聽他癫狂大叫,“殺了海妖,必須殺了海妖!薇拉根本沒有合格的預言能力,她隻能看到過程,她看不到結果!”
李開心擦淨腳上的血,正在低頭扣好從喬安森腳上打劫來的靴子。言笑嘶嘶吸氣,問他,“疼不疼啊?”
“沒事。”李開心撕掉沾血的長袍下擺,“我可以把痛覺關上。”
言笑瞳孔地震,“還可以這樣?那要是我悄悄捅你一刀你是不是都感覺不到?”
李開心看她一眼,“痛覺有保護功能,正常情況下不會關,我感覺到的和人類相同。”
短暫插曲過去,言笑也沒了采蘑菇的心思。喬安森的話一直在耳邊回響,言笑忽然想到一種可怕的可能,“你說會不會喬安森說的是對的?畢竟在傳說之中,阿特拉斯就是沉入海底的。”
李開心抿抿嘴唇,沒說話。以言笑對李開心不太了解的了解,言笑覺得這代表他早已考慮到過這種可能。言笑又追問道:“我們現在究竟是在傳說裡,還是在曆史裡?阿特拉斯究竟是傳說,還是曆史?”
李開心說:“不知道。”停頓一下,又說:“沒有人知道。”
“那我們見到的這些人呢?這些人是虛假的,還是真實存在的?如果他們是真的,我們能救他們卻沒有救成,我們又該怎麼辦?”
“真與假,隻在于你相信什麼。”
“如果我們真的存在于曆史裡,我們的所作所為會不會幹涉曆史,影響現在?”
“你也知道,根據諾維科夫自洽性原則,人們無法改變曆史,我們的世界是已經被改變過的最終結局。”
言笑語塞片刻,“這是‘原則’,不是‘定理’。你在安慰我。”
李開心不置可否。
侍從突然來報,剛才的地震伴随岩漿噴發,淹沒了一個在高處的小村落。言笑難以置信叫道:“怎麼可能?剛才的地震明明并不劇烈!”
地震并不劇烈,但岩漿噴發就是發生了。村落在島嶼的另一邊,當言笑與李開心匆匆趕到時,露娜正在帶領王公大臣們指揮下屬救災。天已黑透,燭火一路點了老遠。塵土與風沙中充斥着哭泣與哀嚎,言笑看到熔岩緩緩行進,滾燙的赤紅外裹了一層灰黑,所到之處盡被吞噬。聽說剛一開始熔岩流動迅速,更高處的村莊轉瞬夷為平地,獵犬躁動吠叫,睡得早的老人和孩子悄無聲息化作焦土。
百姓流離,滿面髒灰。突然有人大喊一聲,“阿特拉斯島要覆滅了!快!快收拾行李去船上搶位置啊!”
“是啊,再晚就來不及了!”
“憑什麼要讓國王安排誰先上船,我們就不配活着嗎!”
“快走!走吧!”
人群頓亂。露娜抹了一把臉上的灰,登高喝道:“誰敢!衆将聽令,如果有人作亂,當場處死!”
武士團團圍住百姓,三叉戟在夜色裡反射出涼薄而森然的光。言笑知道露娜比誰都希望她的子民能夠活下去,可如果不制止暴亂,百姓為謀生路自相殘殺,後果不堪設想。天上突然落雨,言笑仰頭看天,黑沉如墨,沒有一絲光亮。
是人魚們。言笑沒看到卡菲和他的同伴,卻聽到了人魚吟唱,低沉而哀傷。荒煙百裡,滿目瘡痍。言笑喃喃道:“這可怎麼辦啊。”
露娜回頭看她,遲滞許久,忽然撲通跪了下來。
言笑吓得蹦高,蹿到李開心身後躲露娜這一跪,“你你你你幹什麼——!”
露娜的蕾絲長裙上滿是污泥,可她毫不在意地膝行過去,一手抓言笑的手腕,一手攥李開心的衣擺,“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阿特拉斯。你們想想辦法好不好,求求你們救救阿特拉斯。”
言笑想罵露娜是不是瘋了,怎麼能當着百姓的面跪她,卻喉嚨一梗,說不出話。那天她躲在守衛的休息處偷吃點心,露娜推門進來,眼睛亮得如同上好的黑珍珠,可她怎麼就變成這樣。
或許這就是公主成為國王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