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歸位了。
酒時強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最後還是沒能撐住,在魏紫珊的眼皮子底下倒了下去。
她正好倒在郁聞安的身邊,身子微曲,面孔朝向他的腿部。
他們的姿勢宛若胎腹内的雙生兒,共生共死,命運緊密相連。
“喂!喂!喂!”
魏紫珊不太淡定,繞着兩個閉眼的撒手掌櫃轉圈圈,愣是不知道要如何下手。
一個人都夠嗆,還來兩個?
最後,尊貴的女神大人一個人都沒擡。
姗姗來遲的陸艦隊停在白沙地帶,帶着驚詫不解的目光踏上了這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
隊員們一掃出任務的疲憊,興奮得像第一次學會走路。
“快看!是沙子!是沙子!”
“哦——!竟然是沙子!”
白沙覆地,熟悉的生存環境給了他們充分的安全感。
他們載歌載舞,個個臉上洋溢着笑容,心甘情願地将昏迷的兩人扛回了陸地艦。
魏紫珊坐上了回程的艦艇,在艙門關閉的前一刻,她看見遠處的地平線上矗立起一棵樹。
巍巍而立,樹廓豐茂,在如血殘陽裡閃爍着執拗的光。
樹……?
她來不及細思,艙門阻擋了視線,那棵樹影留在了那片荒原。
**
酒時的意識醒了。
她能聽見周圍嘈雜的交談聲,有柏瑞安,有周止洛,好像還有魏紫珊。
他們叽叽喳喳地在她耳邊鬧個不停,一個字兒都沒有聽清楚。
到底在說什麼?!
酒時又急又躁,拼了命地用意識操控眼皮睜開,可神經斷了線,眼皮一點兒也不聽話,緊閉得徹底。
慢慢地,耳邊的聲音變弱、變遠,變得聽不清,取而代之地是一道平緩的呼吸聲。
一呼一吸,再呼再吸。
有節律的呼吸讓酒時躁動的心緩和下來。
她感受不到身體與世界的邊界,她好像化成了一團意識,沒有形狀,沒有軀殼,遊蕩在一片浩渺的黑暗中。
黑暗的某個角落裡發出她的聲音:
“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嗎?”
劫後餘生,她仍然不滿命運的選擇,簡直是和她這個志向矮小的人開了個重大玩笑。
為什麼偏偏隻有她的精神體是一棵樹,為什麼偏偏這棵樹能夠拯救這片大陸,為什麼偏偏是她?
一方面,酒時懷着重拾希望的喜悅,但另一方面,這種喜悅當中夾雜着她對命運的擔憂。
白塔一直以來推崇的宿命預言一步一步成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而今日的一遭,似乎也是一種生來注定的戲碼。
人真的無法逃離命運的漩渦嗎?
酒時有些失落地想。
滄桑的長者聲在四周響起,不知來源,它說:
“不是命運選中了你,而是你選擇了這一種結局。”
“我的選擇?”
“你的命運就是你的選擇。”
從過去到現在,出現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每時每刻都在做選擇,微不足道的,重大且重要的,所有的選擇共同造就了人類當下的命運。
當回過頭将一切線索串聯起來,結局就成了宿命,連彎路也成了必經之路。
從第一次進入白塔開始,酒時的每一步選擇都将她自己引向了拯救者的道路,但凡有一個環節她選擇了退縮,那麼……
她不會知道白塔苦心逃離地球的計劃,不會知道異種的生存困境,也不會明白敬畏這顆星球運轉規律的重要性。
就連傳說中的神樹,也隻會是寄生在她精神海中的一株廢物。
而她之所以選擇了這一種結局,隻是因為她是酒時,常含希望的酒時。
對酒時來說,未來的命運是未知的,因為會有更多風險不明的選擇出現;但未來的命運也可以是确定的,因為她永遠會選擇那個理想中的未來。
“帶着你的勇氣繼續選擇你的命運。”
酒時從飄渺中收回自己的意識,聲音在心中回響。
一時間,她有點分不清那是别人的聲音,還是自己的。
“小酒兒!你醒了!”
柏瑞安驚喜的面孔出現在她腦袋上方,她失焦的瞳孔慢慢聚焦,“我,還活着?”
聲音粗啞,像是吞了一斤沙子,和意識中的聲音出入太多,酒時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當然還活着!”
他很激動,不顧她的虛弱抓上她的肩膀:“你不僅還活着,你還救了所有人!”
酒時不太擅長應付這麼熱烈的誇獎,紅着耳朵别過一點臉蛋,問他:“郁聞安呢?”
“我在的。”
白色的素袍循光走來,步履輕緩地來到她身邊。
酒時看着他略顯消瘦的臉頰,好奇地眨了眨,萦繞在他周圍的憂郁氣息似乎更加濃厚了。
為什麼?
他們不是已經安全了嗎?
微涼的指尖搭在酒時的手腕上,郁聞安另一隻手撫上她前額的碎發,聲音溫柔:“你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别擔心,接下來好好休息,白塔和大陸都有我在。”
酒時點點頭。
她也沒打算管。
沒有傷亡,沒有分離,在酒時眼裡,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她松了一口,抓住郁聞安的手,安心地閉上眼。
這一回,她沒有聞到陽光的味道,隻有淺淺的焚香氣。
很适合睡覺。
她滿足地想。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