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忘挂斷語音鍵,讓酒時的聲音消失在指揮中心,神情高傲,居高臨下地發布命令:“前線部隊均已安全過線,裝備部聽令,啟動能量防護網。”
在一聲聲高昂的“是”中,指揮官再次找回了丢失的上位感,又變成了那副優雅從容的做派。
滴、滴、滴。
圍繞在舊塔附近的防護網接連啟動,電力從舊塔頂部發出,流經地下城,然後再流入舊塔的四面八方。
蹭!
純白色的光亮從沙金之地竄出,直抵天際,然後墜落至半空。
一道、兩道、三道......無數道純白的光線組成屏障,将舊塔圍住。
光圈之内,是戰區的殘兵、代名的方隊以及白塔舊址,光圈之外,是天際線上奔湧而來的黑色異種。
酒時坐在裝甲車裡,和指揮中心的每一個人一樣,緊張地注視着被白色填滿的屏幕。
會成功嗎?
防護網的另一頭,傳來一陣異樣的騷動。
起初,那聲音如同微風拂過沙礫,細微而難以察覺。但轉瞬之間,便似潮水般迅速蔓延開來,變得嘈雜而混亂。
伴随着低沉的嘶吼與尖銳的鳴叫,黑色的沙塵直沖雲霄,然後在最高處爆裂而散。
漫天的白沙如滂沱大雨,簌簌而下。
混亂戛然而止。
攢動的黑色異種在防護網周圍止步,它們遊動着,試探着,卻又像是忌憚着什麼,不敢靠近。
異種的包圍圈尚未形成,它們依舊可以将這團光暈團團圍住,但它們沒有這樣做。
因為它們已經喪失了行動的目标。
酒時所在的裝甲車無法看清局勢的全況,直到車外傳來潮水般的歡呼聲,她才發覺後背已經吓出了一聲冷汗。
“活,活了?”
“活了。”
傳聲器裡傳來指揮部的消息:“成功了,異種停止前進了。”
“哇哦!”柏瑞安雀躍而起,這回連安全帶都阻擋不住他的歡呼,被生生拽到了長度的極限。
“我還以為我年紀輕輕就要捐軀了呢。”他感動得稀裡嘩啦,給一起出生入死的古洛依大大的熊抱,甚至結實地往她臉上親了一口。
“吧唧~”
眼淚鼻涕全都蹭在古洛依的臉上,她忘記了潔癖,呆滞地坐在座位上,默默遭受着異性親吻的沖擊。
“小酒兒!救命恩人!讓好兄弟我親一個!”柏瑞安張開懷抱,淚汪汪地奔向酒時,結果撲了個大空。
“喂喂喂,咱們都是過命的交情了,抱一個總行了吧。”
酒時撐在中控台面上,佝偻着腰,仿佛稍有不慎就會摔倒。
“怎麼了?不舒服嗎?”柏瑞安立馬切換成關切的語态。
酒時倍感怪異地晃了晃腦袋,将眼前的黑線甩出視線。
“我沒事,可能起猛了。”她勉強扯出一抹如霜打的蔫花般難看的笑容。
話語間拖沓的停頓,以及每個字擠出時的艱難,都将她的虛弱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外。
“小酒兒,你的眼睛好紅啊,而且出了好多汗。”
柏瑞安擔憂的面孔擠入她的視線,同時,眼前無征兆地橫亘出一道道扭曲的黑線,恰似陰暗角落裡胡亂交織的蛛絲,緩緩爬滿了整個視野。
那張一張古銅色的俊逸臉蛋,也被這黑線切割得支離破碎。
裝甲車之外,指揮官已經擺好了樣子,帶着一衆高官,布好隊列,勉為其難地迎接這位做出“小小”貢獻的預備役。
在萬衆矚目之下,“咚!”裝甲車上艙門被踹飛。
渾身冒汗的酒時吃力地爬上車頂,然後當着一衆白塔高層,原地大口喘氣,好像幾百年沒吸過氧氣那樣。
聞訊趕來一睹芳容的老上将擦擦額角的汗,笑得慈祥:“這位想必是幸存的隊友吧。”
他的小眼睛殷切期盼,踮着腳,翹首以待。
柏瑞安和古洛依依次攀出艙門,身姿一個賽一個挺拔,他們逆光而立,完美诠釋出老上将心目中哨兵模樣。
“真是人中翹楚啊。”他眼泛綠光,眼神不斷遊移在他們倆之間,尋找着立下赫赫戰功的明日之星。
隻是,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曲腿而坐,一副靜觀其變的模樣,視線緊緊跟随着那個虛弱得快要挂掉的人。
酒時邁着詭異的剪刀步,戰靴在沙地上劃出蜿蜒的軌迹。
“呃、唔、啊、咦”她捂着腦袋,走一步叫一步,短短十米的距離,就已經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那張宛若沙漠脫水的之人的憔悴臉蛋擡起來,沖指揮官“嘿嘿嘿”傻笑,然後,甩着兩條腿,哒哒哒沖到他面前。
“我要見郁聞安。”
一上來就提如此無禮的請求,指揮官對她的好臉色立馬收斂:
“祭司大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今日一戰,想必又能在您的功勳簿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她的喉嚨幹涸的仿若曆經數月旱災的河床,每擠出一個音節,都似兩塊幹澀岩石相互刮擦,極其刺耳:“您覺得,我這個小小的哨兵,有資格和您做交易嗎?”
老上将忽然睜開豆大的眼睛,把視線挪到這麼一個豆苗上,瘋狂擦拭額角暴出的汗。
他悄悄比劃了一下,發現這個大功臣還沒他健壯,心裡的虛榮心不知怎麼的長了起來,将馱着的背往後挺了挺。
酒時大腦嗡鳴,思維開始支離破碎。
指揮官那張欠揍的臉蛋逐漸融化在黑色細線之中。
她雙手捂住發燙的雙眼,企圖掩飾失去視力的真相。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彎下腰,忍住嘔出五髒六腑的沖動:
“我要見他。”帶着令人揪心的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