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都來端菜,三下五除二,一會兒桌上就擺滿了菜。南通地區的習慣,八個冷菜不能少,牛肉、羊肉、肴肉、香腸、鹽水鵝、藥芹拌蔔頁、腰果、蜜棗;五個燒菜,茨菇紅燒肉、紅燒雞、紅燒青魚、燒斬肉、燒雜燴;炒菜不知道還有幾個,端上來的,已經有青椒洋蔥炒肥腸、韭菜炒螺蛳……估計還有兩個湯,桂香嬸兒估計一大早就開始忙這桌菜了。
“我們喝點酒哈……”林醫師從聖櫃上拿下來兩瓶夢之藍。
“好……”
“我們等下嬸兒吧,剛才說還有兩三個菜就好了……”
“不用等了……一會兒她就來了……你們都坐啊……”
“嗯嗯……”
在林曉的安排下,林醫師跟桂香嬸兒坐北朝南,衛國跟我坐西邊朝着廚房,林曉坐東邊靠着牆。
五錢的陶瓷酒杯,林醫師挨個給我們倒滿,這就是開場了。“我們就動筷兒!”
“哎,哎……”衛國點頭。
“衛國有十來年沒來家裡吃飯了吧?”
“應該有……”
“二子,第一次來?”
“嗯嗯,飯我是沒少吃,之前都是在柴灣……”我笑笑,“衛國小時候,每年正月都來吃女婿飯的……哈哈哈……”
“二哥,我家是正月初二請人的……”林曉笑着嗔怪。
“我們這兒,不是正月初二女兒回門麼?”
“二子,是的,是的,你就别笑他們了……”林醫師打趣起來,“我們一起喝一個吧……”
“嗯嗯……”三人舉杯、碰杯,一口喝下,“哈……”
“吃菜,吃菜,這都是你嬸兒一大早起來張羅的。”
“嗯嗯,好!”
“來,一人弄一個斬頭,林曉起大早剁的肉……”林醫師給我們一人夾了一個。
“爸,說這個幹嘛,吃飯吃飯……”
“……”
“我說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趕緊都夾菜,我弄好了,排骨湯湯、湯圓湯、都弄好了,來,這炒蝦仁、炒青菜,齊了……”
“太多了,這一大桌子……”這是南通的傳統客氣。
“多什麼,你們多少年不來的!”桂香嬸兒,坐下,“給我也倒一杯吧,今天都喝點,下午不開店。”
“我們一起喝一個吧,這麼多年,都坐到這張桌子上,不容易……”桂香嬸兒舉起杯,一口喝下。
“嬸兒……慢慢喝,慢慢喝……”
“沒事,我可以喝點的!二子,昨天下午,我去找人合了八字,算了日子,你大舅我也遇到了,到時候讓你大舅和你媽做個便宜媒人……林曉呢,說是他們商量過了,挑個陽曆日子,十一号去領證……”
“衛國嘴是真緊啊,一早上跟我在一塊,愣是一句都沒說!”
“他們自己定的,怎麼都行……”
“那肯定……”我朝着桂香嬸兒笑。
“衛國小時候那個皮啊,現在倒是安穩了……”
“……”
“你爸那會兒給你打的啊,在醫院門口,非要你跪馬路邊上,還記得那時候嬸兒說什麼了麼?”
“記得……”衛國隻是應了一聲。
“嬸兒,還是你看的遠,這不帶回家當二子了麼……”氣氛=再在這麼下去,就該掉眼淚了,我趕緊出來調侃。
“是啊,衛國,你反正就你自己了,這兒就是你家了!”
“是的啊,衛國……”林醫師也說,“打小你嬸兒就喜歡你,皮是皮點,那時候林曉去上大專,你嬸兒還在家說,這以後衛國上個好大學,差距就拉大了……”
“這都往外說啊……”
“這有沒外人……特别是那年你們高考之後,衛國考上了211,你嬸兒在家又是高興又是歎氣……”
“哈哈哈哈……嬸兒這是怕女婿跑了……”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二子,我也是這麼想的,就是這麼多年也沒說……哈哈哈……”林醫師笑出聲來。
“我那是歎氣,明明二子成績好些,那年居然沒考好,後來複讀一年,穩穩的名牌大學……”
“嬸兒,這就是多少年的事了,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喝酒……”我趕緊岔開話題,轉頭沖衛國使個眼色。
“你們三個啊,一個個的就是不省心,你們看看為兵,比你們小那麼多,倆孩子了!要是那時候就結婚,現在起碼都幼兒園了!”
“媽……”林曉朝着桂香嬸兒,意思是不要說了。
“反正怎麼說,現在都是最好的……”林醫師站了起來,“我們一起喝個滿杯,林曉你喝飲料。”
我們喝了很多酒,沒人喝醉,一桌子菜吃的不多,說了幾屋子的話。從不好意思的笑,到開懷的笑,再到笑中帶淚,然後又笑,林曉這個唯一沒有喝酒的人,淋漓盡緻的展示了這頓飯的氛圍。
我們生命中的每一頓飯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是,絕大多數,你壓根不會記得吃的是什麼,也不記得有什麼感受,而,其中有那麼幾頓,你清晰的記得每個菜,每個人坐的位置,喝了多少,但是不記得吃了什麼、說了什麼,隻是那種感受,即便過幾十年,你都隻能感受,無法準确描述。
林曉開車送我回去的,到紅安橋口的時候,兩眼盯着前方,突然說了一句,“二哥,謝謝你!”我沒有說話,一轉頭就看到,她雙手緊緊的抓着方向盤,眼角有閃亮的東西。
這河,過了,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