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八點半。
嚴晨看宋曜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起身搭上他的肩膀,帶他往屋裡走。
“不用急,我們不會抛下你自己走的。”他半開玩笑地說,等兩人進了屋,才正色道:“張局對咱們一向很包容,你又是因為之前幹了正事,怕啥。”
“我是一起床發現祝玖不見了才急的。”宋曜抓了抓頭發,“更何況,張局不一直在說時間緊迫嗎?我怕耽誤了大事。”
嚴晨擡眼看了看他一頭亂毛,心裡暗自腹诽:這小子看着瘦,但個子真高,站在他面前,自己還得微微仰頭。
他歎了口氣,語氣放緩:“那也得做好準備啊。人沒到齊,裝備也沒到,總不能兩手空空直接下天坑吧?那和直接去送有什麼區别?”
“還有誰要來?”宋曜奇怪地問。
“曲然。”
宋曜瞪大了眼:“她不是放話說張局是局長一天,就不和異調局合作嗎?”
“張局直接找的她師傅,她還能違抗師令?”嚴晨笑笑,“異調局畢竟是官方機構,張局想借人,他們還能不給張局面子?曲然一個人的話算什麼。”
宋曜沉默了一瞬,突然警覺起來:“張局直接把這件事說出去了?”
“怎麼可能?”嚴晨搖了搖頭,語氣變得凝重,“張局說了,這件事可能涉及到天道的漏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曲然也要簽保密協議的。”
“我們幾個隻是第一批下去的。”嚴晨收回搭在宋曜肩上的手,插進口袋,“如果我們出事了,會有第二批人接替。但在他們下天坑之前,不會有人知道具體情況。到了時間我們還沒出來,我們所獲的所有資料才會定時傳送給他們。”
宋曜心底微微一沉,嚴晨的聲音還在繼續,語氣淡然,仿佛在說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連第二批都失敗了,張局已經準備好了緊急通知,會在特定時間點發給上面那些老家夥。”
“總之,一定要把坑底的問題給滅了。不管是人,還是樹,或者别的什麼東西。”
他斜了眼宋曜:“這回你也得跟着行動了。張局的意思是,讓你不斷嘗試入祝玖的夢,看看能不能發現更多的線索。”
宋曜抿了抿唇:“她的自我意識太強了,又知道了我的能力,心裡有了防備,恐怕就很難了。”
他頓了頓,昨晚對祝玖的猜疑再次浮現在腦海裡。不管怎樣,這趟天坑之行,他都必須跟着祝玖一起下去。雖然武力上他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天坑底下危險重重,其他人可能沒有餘力分心關注祝玖,他就把她盯好。
一旦她有異動,他能第一時間阻止。如果她沒有異動他也能護着她,畢竟她隻是個普通人。
他正想着,走到門口時,才突然反應過來:“等一下,定時發送?什麼意思?”
“張局也和我們一起去?”
嚴晨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這次的情況特殊,多人失聯,說明通訊設備在坑底可能會受到幹擾,甚至完全失效。如果信息傳遞不及時,或者出現更棘手的突發狀況,張局無法迅速掌控局勢。與其被動應對,不如親自下去,最好一舉把幕後黑手滅了。”
宋曜有些難以置信:“可張局隻是個普通人……”
嚴晨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張局經曆的事比你吃的米還多,你要擔心他,不如先擔心自己。”
宋曜摸了摸鼻子,心想這倒也是。
簡單洗漱完,他回到小院,飯桌上隻剩零星的幾樣菜,其他人顯然已經吃飽喝足,正在收拾。
張旭坐在院子裡,端着茶杯,擡眼看了他一眼,語氣難得溫和:“小宋,慢慢吃,不用急。”
宋曜微微一頓,目光落在張旭眼下濃重的黑眼圈上,心裡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說不出的滋味。
原本以為隻是個常規的小案子,沒想到它彎道超車狂飙,如脫缰野馬般失控。
到如今這個地步,所有的壓力幾乎都壓在張局一個人身上。尤其是昨天下午,他才剛剛得知,自己一直器重的小輩竟然遭遇了那樣慘烈的經曆。就算張局平日裡再沉穩,再強硬,這一夜恐怕也是沒睡好。
他年紀不小了,既要面對未知的危險,又要在複雜的局勢中運籌帷幄,休息不好,身體如何撐得住?
宋曜輕輕歎了口氣,随手拿了個饅頭咬了一口,含糊道:“路上吃就行,咱們走吧。”
張旭看了他一眼,沒再勸,幾人便動身往長壽村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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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玖躺了幾天的小樓相對偏僻,所以她一直對自己身處旅遊景點沒有什麼實感。
可這一趟走下來,人越來越多,大多都是四五十歲往上的中老年人。
直到來到村口,導遊揮着小紅旗,像趕羊一樣催促着戴着紅帽的遊客們,路邊小攤販做着誇張的動作和表情招攬着客人,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鬧鬧,這濃厚的煙火氣,才讓她有種回歸塵世的感覺。
她緩緩站定,長長舒了口氣,目光落在村口中央那塊巨大的石碑上。
石碑正中,端端正正地刻着一個隸書的“壽”字,鮮紅的顔料勾勒着筆畫,在陽光下映出刺目的光。
一條小河自村中蜿蜒流出,河邊有一棵柳樹,垂下的枝條迎風擺動。
樹下擺了十幾把木藤椅,每把椅子上都坐了一位老人,皮膚松垮垮的,像失去水分的舊皮紙,癟着嘴,眼神渾濁而呆滞,靜靜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
他們每個人的身邊都立着個牌子,詳細介紹了他們的身份和年齡。帶着小蜜蜂話筒的導遊對他們指指點點地介紹着,祝玖聽了一耳朵,發現都是上百歲的老人。
不少中年遊客圍上來,笑呵呵地往老人們手裡塞上幾張零鈔,五塊、十塊不等,仿佛是在投喂某種祥瑞。
接着,他們便開始上下其手,摸摸老人的頭頂,摸摸老人的臉,最後挨近身旁,舉起手機比個“耶”,笑得開心又滿足。
祝玖站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幕,莫名地覺得不舒服。
就好像這些老人是被精心保存的某種遺迹,皮囊還在,但意識似乎已經淡得微乎其微了。
她不禁想到自家的一堆老頭老太太,心裡犯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