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曜的喉嚨發緊,胃裡像被一塊冰冷的石頭堵住,沉悶得讓人想吐。他甯願相信這一切隻是祝玖荒誕的夢境,一個荒唐至極的臆想。
寒意沿着血管蔓延,逐漸滲透至四肢百骸,他的目光像被無形的枷鎖束縛着,不得不盯着眼前令人作嘔的場景。
他想自己轉移視線,想看清身後究竟是誰在操控這一切,卻根本無法做到。
他的五感完全與祝玖綁定了,隻能跟随她的節奏。
“這是我的傑作,”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透着難掩的自得,“你可以叫它,山犭軍(灰)。”
“那不是山海經裡的異獸嗎?世界上真的有這個東西?”祝玖質疑,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她的視線下移,焦點落在異獸脖頸的連接處。皮膚和毛發間,一抹駭人的紅□□合線暴露在眼前,針腳粗糙。
她的聲音猛地拔高:“你把人頭和狗的身體縫在一起了?!”
蒼老的聲音響起一陣怪異的笑,幹啞破碎,像破舊風箱被強行擠壓的嘶鳴。
他似乎很享受她的震驚,沒有正面回答,慢悠悠地說:“山海經上描述它,‘狀如犬而人面,善投,見人則笑’。”
他粗糙的手從黑暗中伸出,像枯樹枝一般指向地上的異獸。
低沉的命令傳來:“笑!”
那異獸打了個哆嗦,勉強勾起歪斜的嘴角,硬生生扯出一絲詭異的“笑”。
伴随着細小的抽搐,涎水順着它幹裂的嘴角滴落在地。
宋曜的心間的憤怒如烈火燃燒,他也能感覺到祝玖後背的冷汗濕透衣物,連汗毛都如針刺般炸起。
“怎麼樣?像不像?”
“你這是強行拼湊!”祝玖呼吸急促,聲音充滿了憤怒和恐懼,“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這種違背自然規律的東西!”
“不存在?”蒼老的聲音悠哉遊哉地回蕩在陰冷的空間裡,又帶着一種難以忽視的壓迫感,“這可是古人親自記錄并流傳至今的,你憑什麼說它不存在?”
“那或許隻是古人的想象,或者是某些動物從特殊角度看去,被誤認為是異獸……”祝玖強撐着冷靜,宋曜卻能感覺到她的拳頭緊緊攥住,指甲幾乎嵌入掌心。
“那為什麼不是這些東西超越了人類理解的範疇,甚至超越了人類世界的規則,導緻人類文字和語言,根本無法言明這些東西的存在?”蒼老的聲音突然高昂,隐隐透着一絲癫狂。
“小娃兒,你還太年輕,不知道也正常。”聲音突然回落,甚至有點諄諄教導的意味,“人類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塑造了世界的規則,但規則形成後,卻反而束縛了人類的思想。”
“古人想要記錄這些異獸以警示後人,但它們并不屬于人類世界規則的範疇。這就導緻人類的文字和語言無法直接描述它們,甚至會因為規則的排斥而模糊,甚至扭曲它們的真實形态。為了繞過規則的限制,古人隻能迂回地描述。”
“比如用這個世界規則内,與異獸相像的動物做比喻,或者用抽象的圖畫模糊地描繪其真相。”
蒼老的聲音帶着微微的遺憾,卻又滿溢着某種自豪:“就像這山犭軍,我如果想得見它的樣子,就隻能參照山海經中對它的表述,以人頭,配狗身。雖未必盡得其真形,但我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
“你們以為古人是憑空想象?不,他們是在極盡所能地還原。可惜如此的良苦用心,竟被你們這些後世之人,視作荒誕的幻想。”他連連啧舌,語氣裡帶着深深的遺憾。
這蒼老的聲音瘋瘋癫癫,前言不搭後語,宋曜聽得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祝玖顯然和他一樣。宋曜聽到她竭力保持冷靜的聲音,卻依舊能聽出其中壓抑的憤怒和不安:“就算是異獸真實存在,也不是你能随意将人和動物拼接在一起的理由。你到底想幹什麼?”
昏暗的空間裡,隻有地上異獸呼哧呼哧的粗喘聲回蕩着。那聲音半響沒有回話,卻有某種東西粘膩又令人不适的東西,在空氣中慢慢滋長。
“唉,真想看看真正的山犭軍長什麼樣啊。”蒼老的聲音忽然再次響起,語氣中帶着一種近乎病态的亢奮。
那聲音透過空氣擠壓過來,像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宋曜的喉嚨,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我想……”
聲音突然像是被浸沒在水裡,變得恍惚而遙遠,祝玖的耳邊像被厚布包裹住,所有的聲音都隔了一層。
宋曜努力集中注意力想聽清楚,可那聲音似有若無,像漂浮在虛空中,逐漸變形、扭曲。
眼前的畫面定格在趴在地上的異獸。它的五官有些錯位,皮膚像被擰扯過一般,有的部分被拉得長長的,有的地方卻堆積成令人作嘔的褶皺。
它眼神失焦,眼底卻滿是驚恐。想要逃離卻四肢無力,撲騰了很久,還是在原地徘徊。
最後,它徒勞地停止了掙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神仿佛穿過了祝玖的眼睛,直達宋曜眼底,死寂又絕望。
宋曜的心髒猛地一顫,鼻尖一酸,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從心底湧了上來。
這時,祝玖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重量,身體懸浮起來。
宋曜還被困在她的五感中,隻能被動地跟随她的視角,感受着周圍的場景逐漸變暗,黑暗如同潮水般湧來,無限延展。
祝玖的四肢懸空,觸碰不到任何支點,隻能徒勞地揮動手腳,像溺水的人試圖抓住不存在的浮木。
眼前的畫面驟然凝固,定格成一張褪色的老照片,邊緣泛着陳舊的黃斑。
然後逐漸拉遠,拉遠,直到變得比塵埃還小,最終悄無聲息地融入濃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