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曬得很。
滿月癱在樹蔭下的青石闆上,光影在她荼白小衫上遊移,她用一把新折的蒲扇蓋住臉,活像條擱淺的鹹魚。
"啪!"
忽然有人伸腳踢了下她。
滿月睜眼,從蒲扇的縫隙看見一雙金絲纏枝的玫紅繡鞋,繡工極為精緻,其上綴着一顆明珠,熠熠生輝。
“又偷懶。”蔓娘子伸手點點她眉心,腕上銀镯撞出清脆聲響,“天還這麼早,你難不成躺在這裡學老龜精曬龜殼?”
滿月拿走臉上的蒲扇,眼睛彎成月牙,聲音軟軟糯糯,充滿了求饒的意味:“蔓嬢嬢。”
“還知道叫我。”蔓娘子沒好氣,“你少來套近乎。再看到你偷懶,今天的晚飯就别吃了。”說着她停了停,狠狠心,“明天的也别想吃。”
滿月連忙起身。她可憐兮兮地看着蔓娘子,順勢抱着她的手臂搖晃:“真不是我想偷懶,隻是這時節山道上人少,我不閑着也沒事可做嘛。”
蔓娘子被哄的嘴角差點壓不住,但轉念一想她近期的表現,到底還是硬下心來,斜睨着她道:“你怎麼不學學隔壁的小蓮,山上人少,人家早早就跑到山下去找人了。你呀,就是犯懶犯多了。”
……怎麼當妖還是逃不了被卷生卷死的命運。
滿月無言以對,隻好拖長了尾音:“我知道了,我這就去。”
“你别不情願。”蔓娘子從小帶大她,這點小心思豈能被瞞過,“你今年又快從戊字班掉下去了,再這樣下去……”
滿月很給面子地接話:“會怎麼樣?”
蔓娘子捏捏她的臉頰:“小心被陰司大人吃掉。”
這句話滿月自小聽到大,一開始還會害怕,到了現在已然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不過為了不惹蔓娘子生氣,滿月還是收拾好自己那堆小東西準備往山下去。
蔓娘子到底嘴硬心軟,在背後叮囑她一句:“天黑了就回來,當心遇到除妖師。”
滿月應了一聲,頭也不回朝她招了下手:“我曉得了。”
蔓娘子目送她打不起精神的身影,搖了搖頭,歎口氣:“這孩子……”
滿月這樣消極怠工,并非沒有原因。
滿月是一隻雀妖,時年十六歲。她自小被遺棄,蔓娘子撿到她後,就帶她一起生活在三危山。三危山和傳說中的靈山不一樣,這裡沒有西王母,也沒有青鸾神鳥,隻有一個把控着周遭一帶的兇殘大妖度母陰司,以及他的一群手下。
蔓娘子正是其中之一。
滿月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妖怪,一沒過人的天賦,二沒驚豔的姿容,原本很滿意自己現在的生活,雖然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小透明,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直到兩年前。
她不小心摔下山崖,誤打誤撞恢複了前世的記憶,才發現自己原來是穿到了小說的世界裡。
那本小說叫做《斬妖》,以男主程南樓為第一視角展開的無cp文。男主是除妖師,主線打怪升級,副線是主角團打打鬧鬧的友情向展開,沒有烏七八糟的開後宮,也沒有意義不明的女角色描寫,有的隻是對匡扶正義的渴望。
好巧不巧,滿月陡然發現,自己也是他匡扶正義的一環。
她不僅成為了原著裡的反派,還是反派中的炮灰,第一批死連名字都沒有的那種。
當初看書的時候有多爽,現在就有多想罵街。
是的,度母陰司正是主角團開篇遇到的第一個大boss。
度母陰司乃是雌雄同體的千年大妖,不光吃人還吃妖,為禍一方。别說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正派主角,就連滿月這麼個在他手下讨生活的小妖都覺得他罪大惡極。蔓娘子常挂在嘴邊的警告不光是說說而已。
自從覺醒了前世的記憶,滿月兢兢戰戰,時常會覺得下一秒與就遇到上山除妖的主角團,然後迎來飛灰湮滅的下場。
她曾想過逃走,但又害怕會牽連到蔓娘子,畢竟度母陰司陰晴不定的古怪性子是出了名的,何況她一介妖身,下山遇到除妖師更無處可逃,掙紮過後,隻得作罷。
就這樣年複一年,月複一月,山頭的花開了謝,謝了開,滿月還是沒等來主角團。
反而在漫長的等死過程中,她從一開始的夜不能寐,變成了如今的混吃等死,秉持着閻王要她三更死,二更她就抹脖子的優良觀念,成功發展到該吃吃該喝喝,凡事不往心裡擱。
這也導緻了她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來。
尤其是面對自己的“工作”。
度母陰司當然不是白白養活他們這群小妖。他惡名在外,不光因為他對人差,還因為他對妖也極差。類比一下就是前世的黑心資本家,不遺餘力榨幹每一隻妖怪的剩餘價值。武力值高的,抓大妖回來進貢;年輕貌美的,吸取男人的精氣進貢;輪到他們底下這群年紀小的,既沒能力也沒相貌,就騙騙過路人的錢财寶物來上交。
滿月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前世這麼個一輩子沒幹過壞事的良好公民,轉生一次直接奔着刑.法去了。
想到這裡她沒忍住歎了口氣。
但又能怎麼辦,不照着做她還真有可能被度母陰司拆吞入腹。
畢竟三危山有句名言,“陰司大人從來不養無用的妖”。
滿月踢踢腳邊的小石子,沿途遇上一隻小黃雀,周身圓滾滾,糯糯呼呼。
這是滿月兩年前摔下山崖時順手救回的幼鳥,因為長的太胖,她索性給它取名小肥啾。
小肥啾叽叽喳喳,主動落在了她的肩頭。
滿月摸了摸小肥啾的頭,它啾啾叫幾聲,她跟着點點頭,雙方進行着無障礙交流。
“東面人最多嗎?”滿月奇道,“附近有村子在趕集?”
小肥啾搖搖頭:“啾啾啾。”
小肥啾也不知道為什麼。
滿月思索片刻,決定還是冒險而行。
幹過這一趟,她少說十天半個月不用再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