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門前,一聲極輕的對不起傳進沈語秋的耳朵,他知道枕槐安這是對奚流說的,也知道其中可能也有那麼一部分,是對自己說的,但他實在是做不出反應,是誰的錯,誰有沒有錯,怪不怪誰,心不心疼誰,理智上感情上,全部都是卡死的齒輪。
奚流其實覺得自己不應該就這麼走了,但他留在那裡又能幹什麼呢?那種情況下,他留在那裡,是安慰,還是刺激?
可他真的不想放手。
他能感受到枕槐安在疏遠他,他害怕自己現在的任何舉動可能會傷害到枕槐安或沈語秋,但他更害怕自己什麼都不做,就真的再也抓不住了。
思來想去,他還是給枕槐安發了消息。
“我回去了,然後呢。”
枕槐安拿着手機,半晌沒看懂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概是猜到了他想不起來,隔了一兩分鐘,奚流又說:“你讓我先回去,但是沒說之後。”
枕槐安拿着手機寫寫删删,好半天才回了一條:“我得看着語秋,沒法和你單獨說話。”
“現在這樣也不行嗎?”奚流問,“隻是用手機打字。”
又隔了一段時間,枕槐安才回複:“沒有,可以。”
這回輪到奚流寫寫删删了,他壓根沒想好應該說什麼,但枕槐安沒等他:“我們要不,還是算了吧。”
“我不要。”幾乎是看清屏幕上文字的一瞬間,三個字不經過大腦的思考,通過指尖小幅度的動作,傳遞出去。
腦子終于跟上後,奚流問:“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沒什麼。”
三個橫平豎直的方塊字擺在屏幕上,背後有怎樣的情緒,怎樣的思慮,都隻能靠對對方的了解來推斷。
“是因為我那天沒接你的電話嗎?”奚流問,他知道不可能是因為這個,但他隻能試着順着這一點套話了。
枕槐安:“不是,隻是我不想繼續了。”
奚流一口咬死:“果然是因為我那天沒接你的電話,我應該再快走幾步的。”
“是我挂得太快了。”枕槐安發出去一條消息,在輸入框裡編輯第二條,“我們能不能先不說這些,語秋他……”
他手指一頓,把框内的文字全部删除,熄滅屏幕,剛想扔到一旁,消息提醒彈出,兩人難得這麼默契。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不管你是想分手還是想繼續,等之後我們再慢慢談。”奚流話鋒一轉,感覺再繞下去隻會适得其反,還是隻能直接進入正題,軟的不行來硬的,至少得先讓人願意和他說。就算不說,能聽進去一點什麼也好,之後的……還是之後再想辦法吧。
他狠下心,難得用這種近乎訓斥的語氣對枕槐安說話,“沈語秋現在那個樣子,你就跟他一塊幹坐着,是想照顧他,還是想跟他一塊等死?”
枕槐安沒回話,奚流繼續說,他刻意繞開枕槐安自身,去問其他的:“他那樣多久了?去過醫院嗎?是一直那樣嗎?”
“他不肯去。這兩天已經好多了,剛才你也看到了,牽着他的手就會跟着我走,生活上基本能按照我說的去做,吃飯也是,隻要把菜夾到他碗裡就能好好吃。”
奚流看着那一串文字,這是好多了,那一開始得是什麼樣子?
他和兩個孩子并不像枕槐安那麼親近,但也是有感情在的,現在這種局面,他也并不好受,隻是和另外兩人比起來,他必須是“不那麼在意”的那個。
“他有過自殺行為,是嗎?”奚流問。
“我不确定。”枕槐安說,“之前可能有過,我不确定是真的還是我太緊張了,最近應該沒有。”
“那你呢?”奚流忽然把話題扯回枕槐安身上。
“我沒有。”枕槐安回答地很快,像是怕奚流不信,他還補充道,“我得看着語秋,他需要我,隻剩我了。”
“所以你想。”陳述句,奚流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你用這樣的狀态待在沈語秋身邊,你覺得對他是一種好的影響還是不好的影響?”
“所以你要先把自己的狀态調整好。”依舊是在枕槐安回複前,奚流繼續說,“你好起來了,沈語秋他才能有救,不是嗎?”
枕槐安看着屏幕上的字,悄悄擡眼看了下沈語秋,又很快收回視線,回複:“我對他沒有那麼重要。”
奚流:“是你自己說的,隻剩你了。”
枕槐安并不認同:“剩的不一定就是重要的。”
“你是。”奚流說,“對他來說是,對我來說也是。我知道,你又在和自己較勁,又在想些莫須有的事情,别讓它們影響到沈語秋,别讓他更痛苦,也别讓我一起難受,好嗎?”
枕槐安又不回話,奚流隻能繼續說:“你又覺得都是自己的錯是不是?你又覺得什麼都是你害的,為什麼要疏遠我?”
還沒等枕槐安編出個借口來,奚流一針見血道出了根本:“你覺得和你太過親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你怕我也會出什麼事,是不是?”
對面的沉默持續,獨角戲的主角努力吸引觀衆的視線:“但是你給我打電話了,其實你并不想推開我,你在最茫然最無措的時候第一個想到我,給我打電話,想要尋找一個支撐。但是我卻沒有接,對不起。”
“我很快就挂掉了。”隔了一陣,枕槐安又發來三個字,“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為什麼要道歉?”奚流說,“你發小的沈文風也好,雙胞胎的沈聞楓也好,甚至我猜還有沈語秋,明明都不是你的錯,為什麼非要往自己身上攬?這樣除了讓你自己痛苦,讓我們跟着一起難受,還有什麼别的作用?”
枕槐安本就是強撐着,實際上并不是很清醒,那天奚流說了很多,一段一段的文字看在眼裡,枕槐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懂了多少,到最後其實就還記得一句話。
“别再想着那些亂七八糟的,别再想着推開我,帶着沈語秋做點活人該做的事情。”
他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推開奚流,也控制不了不想,但最後一條他可以,他可以帶着沈語秋做各種各樣的事情,讓自己忙起來,忙到沒時間亂想,也沒時間考慮奚流的事,那不就都解決了?
就像六年前那樣。
他像六年前一樣,讓自己忙到沒時間去想,兩次的失去讓他不再敢與人交往,但還有一塊名叫奚流的狗皮膏藥,怎麼都甩不掉。
沈語秋像六年前的他一樣,發現了忙碌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但沈語秋還有一個和他在血肉上毫無關聯的哥哥幫他操心大大小小的各種事項。
痛苦或許沒有盡頭,悲傷或許永遠籠罩着我們,但總有那麼一根水面上的稻草,總有那麼一滴沙漠裡的甘露,總有那麼一瞬黑暗中的星火,引導着,再試一試,再撐一撐。轉機或許永遠不會到來,撐到最後或許會發現不如終結在很久之前的某一瞬間,一切都是白費,但迷茫中的那一絲期待,從始至終的某一縷執念,總有什麼,或許并不是毫無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