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流拉着枕槐安去了得有一個多小時,也不知道幹了什麼,回來的時候還給江殊彥吓一跳。
幾個人轉天起得都不算太早,從冰箱裡拿出雞蛋面包,簡單吃了早飯,五人背着仨包,擠在一輛車上往天門山腳下去。
天關山不算什麼有名的景點,即使在旅遊旺季遊客也不算多,沒有纜車,要徒步攀登,而且登頂後隻能原路返回。不過修出來的帶上走出來的,岔路不少,倒是不枯燥。山上沒有小賣部,就偶爾有三兩個老人家挑着扁擔在山路上邊走邊賣,也算是可遇不可求了。因此水和食物都要裝包裡背着,好在天公作美,預計一整天都是多雲陰天,不用再帶上遮陽的傘。
山路平緩,大多數路段都是走一段緩坡再上幾個台階,爬起來不怎麼累,但奈何爬山的體虛。
沈語秋本以為自己會是第一個走不動喊累的,要不就是枕槐安,結果沒想到有人比他倆還虛。
估計才走了三分之一都不到,江殊彥直接癱在了凸出的觀景台上。也顧不上衣服,盤腿就往地下坐。剩下四個人圍着他,一個角站一個。
“咱就不能換個站位嗎?”江殊彥累得話都比平時簡短了,“我跟個落網逃犯似的。”
沈語秋移到沈聞楓身後,從背包裡拿水喝:“也不知道你體側一千米怎麼跑下來的,比我還虛。”
“你虛個屁!回回體測也好跑操也好你跟個兔子似的我都逮不着你影兒!”江殊彥撇他一眼,回過身把書包往腦袋下面一枕,就那麼躺地上了,“走下來的啊,有時候運氣好老師數得不嚴還能少走一圈。”
旁邊四個人,一個一副看神經病的眼神的,一個對他抽風行為漠不關心的,還有一個看笑話的,江殊彥往邊上挪了挪,盯着奚流,拍拍地面:“小魚哥,來來來,一起躺會兒。”
被點到的奚流毫不猶豫,學着江殊彥把包扔在旁邊,挨着他躺下。
兩人對視一眼,又同時轉頭看向沈語秋。下一秒,同時竄起身,趁着沈語秋沒反應過來,一個抱上半身,一個抱下半身,按在地上強迫其加入随地大小躺的隊列。
沈語秋試圖起身,但左邊一個奚流右邊一個江殊彥,動不了半點。一番掙紮下來,本來不累的這會兒也有點累了,仨人倆躺着一個坐着,短暫的平靜過後,沈語秋和江殊彥對視了一下。
結果倆人都沒憋住笑。
于是江殊彥選擇再次看向奚流。
三秒鐘的眼神交流後,這次兩人同時将目光移向了枕槐安。視線相交的一瞬間,枕槐安立馬擡手握住自己的辮子,咬着另一隻手腕上的頭繩扯下來一半,要把頭發盤起來。
“别紮了别紮了,不弄你。頭一次見你紮高馬尾,好看。”奚流爬起來搶過枕槐安手上的頭繩,轉身背對着他,“幫我拍拍土……起來啦孩兒們!接着走了!”
江殊彥磨磨蹭蹭躺着不動,等沈語秋站起身拍完土,才朝他伸出手拖着長音說:“沈語秋,拉我一把。”
聲音與轉角後傳來的交談聲重合,沈語秋沒太聽清他說的什麼,也不打算聽清了。四個人不管是剛站起來的還是靠着欄杆的,齊刷刷大步往前走,此時地上躺着的隻是個熟悉的陌生人。
沈語秋是嫌他丢人,枕槐安估計也是,沈聞楓屬于跟着他弟走。但江殊彥十分确定,奚流走過去的時候絕對是在憋笑。
還憋得很敷衍,就差把幸災樂禍四個字直接寫臉上了。
往前走了幾十米,衆人才放慢腳步靠邊讓後面的遊客先過去,等着江殊彥追上來,然後在他張嘴前直接轉身就走。
沈語秋伸手去拎沈聞楓肩上的包:“我背會兒吧。”
“沒事。”沈聞楓側身躲開,握住伸過來的手,在身側輕輕晃着,“還不累,一會兒再給你。”
“小樹——”奚流整個人扒在枕槐安背上,壓得枕槐安一踉跄,“我累,幫我背會兒嘛。”
“行啊。”枕槐安擡起手臂,手掌朝上等着他把背包帶挂上來。
“嗯……”奚流保持半挂在枕槐安身上的姿勢,半拖着往前走,“直接背我吧要不。”
擡起的手臂流暢地向後甩,正扇在奚流腦門上:“滾。”
奚流被打了也不躲,隻是笑呵呵地站直了好好走,就剩個胳膊還搭在枕槐安肩上。
江殊彥看着前方,左一對勾肩搭背,右一對牽着小手,莫名有種自己很多餘的感覺:“你倆要不考慮考慮幫我背會兒呢!我是真累啊!沈語秋你剛才不還說我虛嗎?要不照顧一□□虛青少年?還有怎麼又是我落單啊,分房間就我自己,輪流背包也就我自己。不是我怎麼突然有種我不該出現在這的感覺呢……幹嘛!我我我,我閉嘴還不行嗎!”
沈語秋氣勢洶洶轉身往回朝着江殊彥走過來,在對方如臨大敵的眼神下,一把拎起他肩上的背包。但背帶還挂在江殊彥身上,沒拎下來:“啧。到底用不用幫你背?不用我松手了。”
“用用用!”江殊彥立馬摘下背帶遞給沈語秋,“還是我親愛的同桌對我好,雖然估計很快就要變成前同桌了,畢竟你肯定要……”
接收到沈語秋“敢說漏嘴就等死吧”的眼刀,江殊彥緊急調轉話頭:“……嫌我吵要跟别人坐。”
不知道沈聞楓是真的沒察覺到什麼異樣随口一問,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方便試探:“這麼肯定你倆能分到一個班?”
“我倆選科一樣啊,肯定一個班。”江殊彥說。
沈語秋看了眼沈聞楓,确定對方沒有回頭,按着江殊彥的嘴往後推了他一把以示警告,指向右側的坡,沒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我們抄近路吧!”
腳下的路段整體呈之字行,坡不算陡,可以扒着樹幹踩着泥地直線上去。沈語秋第一個跑上去,沈聞楓跟在後面護着他。兩人率先爬上去,确定沒什麼問題,喊其他人也直接上來。
顯然,不走尋常路可比爬樓梯有趣得多,再往前走了不知道多遠,道路與山體成V字,多了些裸露的岩石,高低錯落在一側。沈語秋随手把江殊彥的包塞給枕槐安幫忙拿着,雙手一撐翻到岩石上,蹦上蹦下地踩着石頭繼續往前走。
剛到手裡的包還沒背上,就被奚流連着自己的包一起塞給了身後的江殊彥。枕槐安被他拉着走到一塊比較矮的岩石旁,往回抽了抽手:“你自己去吧,我走台階。”
“上去吧你!”奚流繞到枕槐安身後,環腰把人抱起來舉到石頭上,自己再爬上來,催着他往前走,“那麼喜歡走那小扁台階等回去帶你爬天橋。”
沈聞楓朝沈語秋囑咐了句小心,轉身朝江殊彥伸出手:“你也去吧?包我拿着。”
“不用了,”江殊彥把包背上一個,另一個抱在懷裡,“我怕摔死自己。你不去嗎?”
“不了。”沈聞楓回過他,快走幾步到沈語秋旁邊跟着。
打鬧着邊玩邊爬,到登頂也沒感覺太累。除了江殊彥。
山頂有個觀景亭,江殊彥到地兒就靠着柱子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拉開背包邊找吃的邊控訴他們四個鐵腿鐵胃,不累就算了,這都幾點了也不知道餓。
大概是玩得開心了,沈語秋确實一點也沒感覺到餓,但還是跟着沈聞楓找了個台階,并排坐着吃了點東西。
奚流帶着枕槐安爬到亭子後面的一塊巨石上坐着,就那麼安靜的坐着,沒有動作,也沒有話語。
山霧缭繞,濕得人喘不上來氣。
看着江殊彥塞了兩口面包就毫無自覺地跑去發光,枕槐安笑出了聲。
“笑什麼?”奚流問,眼神也看向台階上的三個小孩。
枕槐安聲音帶着笑,視線依舊停留在少年們身上,眼底是快要溢出的溫柔,和懷念:“你看江殊彥,亮不亮?”
奚流一挑眉,問:“他倆果然?”
“嗯。”枕槐安應道,“你也看出來了?”
“隐約感覺有點不對勁吧。”奚流回答。
“他倆還以為自己藏得挺好呢。”枕槐安笑着說,依舊沒轉過頭來看他,頓了幾秒又問,“你不介意?”
“嗯?”奚流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随口答道,“這有什麼。”
石面上的兩人重歸無言,枕槐安看着打鬧的少年們,奚流偷偷看着身旁的枕槐安,軀殼裡裝滿了各自的心事。
奚流有些慶幸,又有些後悔。
慶幸自己那晚起了夜:慶幸自己拖延,次卧門把手壞了都沒修;慶幸自己因為那天見到的場景而沒有貿然行動,沒有用一開始幾乎等同于玩樂的感情揭開他的傷疤、把他推遠;慶幸自己突發奇想去望河找枕槐安,又跟着他來到郁流;慶幸自己随口說的旅遊計劃,成為了讓自己認識完整的枕槐安的契機。
但又忍不住後悔。如果自己再主動一些,如果自己再糾纏一些,如果自己再多問一些。是不是五年的時間就足以讓他走出來了。
是不是五年的時間就足以分走那個人一半的位置了。
所幸現在也不算晚。
指間一下下地緩緩挪動,像試探,又像是躲藏。
相觸的一瞬間,枕槐安蜷起了手指。
視線仍舊看向少年們,隻是挨着奚流的那隻手握成了拳頭,往回收了收。
奚流也收回了手。
沒關系。
反正自己還有很多個五年。
收回的手背一涼,在大腦反應過來那是什麼之前,手掌已經伸出去接了。
枕槐安看着陰沉沉的天空,心底也是灰壓壓的一片。
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站在了亭子裡,旁邊是握着他手腕的奚流,眼前是織成網的雨絲。
“我們要不回去吧。明天就回去。或者去别的地方。”
枕槐安攥緊了衣袖,聲音不大,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奚流聽的。
幾個小孩還在一旁讨論要不要冒雨下山,沒人注意到這邊的不尋常,也沒人聽到枕槐安突然要改變的計劃。
但奚流聽到了,連那聲音中摻着的微不可察的顫抖也聽到了。
“那天雨停了嗎?”他問。
“啊?”枕槐安終于看向他,眼裡還帶着點茫然。
奚流直視他的眼睛,放慢了語速,重複自己的問題:“你上次來,那天的雨,停了嗎?”
“沒有。”枕槐安扭頭移開了視線。
“看着我嘛。”奚流握在對方腕上的手向下滑,牽起枕槐安的手,捏了捏掌心,但又想到還有别人在旁邊,“算了,不看就不看吧。”
“會停的,我保證。”
奚流依舊用着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但枕槐安聽得很清楚。
他說。
“這次會停的。”
即使是一樣的地點,一樣的行程,連這場雨都是。即使一切都巧合得離譜。
但雨會停的。不會再發生那樣的災難了。不一樣了。都過去了。
用新的回憶蓋去過往的苦痛吧。
将它們埋葬吧,讓它們腐爛吧,隻留下一座墓碑在心底。讓傷口痊愈吧,隻留下猙獰的疤痕,即使再看到,再提起,起碼身上不痛不癢。
至于那道疤,至于那背後的記憶,便将它覆蓋吧。
多看看眼前吧。
多看看身邊人吧。
多看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