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滑闆又摔了?”前桌的方文意把書包扔在椅子上,看見沈聞楓臉上的一小塊淤青,打招呼似的問了一句。
這已經是今天第三個這麼問的人了,前兩個是方文意的同桌江殊語和早上來班裡澆花的趙昱。
身上的傷大多數可以被校服和劉海遮住,如果遮不住就說玩滑闆摔的,反正沒人會閑出屁來去注意他會不會玩滑闆,信不信的,正常人也不會追問。
“殊語,作業,謝謝。”方文意從書包裡掏着筆袋。
“啊,我馬上抄完,你先抄這個。”沈語秋右手寫字,左手抓起旁邊的一本練習冊向前遞過去。
“怎麼回事啊,咱不是默認你抄你哥的,我抄殊語的,互不耽誤嗎?你怎麼搶我的啊?”方文意伸手接過練習冊,還沒翻開,突然一個轉身,“不對,沈聞楓你寫什麼呢?你也沒寫作業?少見啊。”
“嗯,昨天出去玩滑闆,摔了就不想寫了。”沈聞楓随口胡編。
“哦,”方文意翻開練習冊看了一眼,又一個轉身,“這就幾個選擇啊,你倆先一塊抄閱讀,默寫那篇給我,诶要不先把物理大題給我吧。”
“行了别挑了,都是早自習下課交。趕緊的,後面還好幾個排隊等着的呢。”江殊站起身拍拍方文意說,“開門,我去轉一圈試試能不能再搜刮上來兩份。”
“诶,等一下,”沈聞楓把筆轉過來敲了敲放在桌角的三份小卷子,“這個抄完了,你拿走看看誰還沒抄吧。”
早自習上課之前的作業永遠是越收越少的,早自習下課之前的時間永遠是一天裡最忙的。
今日忙碌值已達成,接下來為物理課時間段,沈語秋開啟下一項任務,裝睡。
他們班的物理老師是一位中年女性,脾氣和講課水平成反比。幾乎沒人會聽她的課,該聊天聊天該睡覺睡覺,甚至有幾個人聊得把桌子都并到一起了她也不管。
其實能讓沈語秋在學校裡睡着的幾乎隻有英語課,但他經常趴在課桌上把臉埋起來趴着。
沈語秋不太會和現在的哥哥相處,所以他選擇逃避,能逃一點是一點。
他把頭埋在臂彎裡,看着面前因眼睛不聚焦而模糊的課桌桌面,思緒又開始亂飄。從今天的午飯吃什麼,飄到周五的一模英語考試前老趙會不會又把自己喊去辦公室背單詞。最後全部回到一個主題,得想想有沒有什麼掙錢的法子。
隻要能掙到錢,隻要有錢,就可以逃出來,就可以有一個家,一個真正的家,隻屬于他和哥哥兩個人的家。
但是自己一個初中生能幹什麼呢,他不會和人打交道,甚至還差幾個月才不算童工。有沒有什麼可以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做的工作呢……
“小秋?”一道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哥哥在喊他,他聽到了,但他不想擡頭。
“小秋?”這次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不情願也得擡頭了。
“怎麼了?”沈語秋坐起來,揉着被壓麻了的胳膊。
“手麻了?反正你也不睡覺,别總趴太久了。”沈聞楓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從上到下的揉着,“我一會要去辦公室找老師,你記得把回執交給張遠,分得清是哪個嗎?”
“嗯,就是紫……”紫帽子的那個。後半句他沒說出來。因為張遠今天沒穿那件帶帽子的紫色衛衣。
“穿着校服外套的是張遠,另一個是呂明逸。”方文意轉過身來提醒,朝沈語秋豎了豎拇指,“三年了還靠衣服記同學,你是這個。”
“因為他倆長得像。”沈語秋說。而且反正再過一個多月就不用記了。
“你看誰都長得像,初一的時候還總把我和小芳搞混。”江殊語也轉過身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同桌,“我們倆連發型都不一樣好不好?”
江殊語和方文意都是不過肩的短發,但江殊語的要更短一些,而且江殊語是齊劉海,方文意則是直接别到耳後。确實不一樣,但江殊語有一點說錯了,當初她倆還不是同桌,沈語秋不是經常把她們搞混,而是把她倆當成了同一個人。
一旁的沈聞楓笑出聲,替自己弟弟狡辯:“誰說的,反正小秋從來都不會認錯我。”
前桌的兩位女生表示懶得再說什麼,用眼神傳達了一下鄙視之情,轉回去繼續兩個人讨論習題去了。
沈聞楓倒是起了勁,問:“小秋你最多同時把幾個人搞混過啊?”
“把兩個人當成一個人,然後分不清這個人和第三個人,但名字記得是前兩個人的,然後把第三個人的名字記成第四個人的,把第四個人的名字記成第五個的,把第五個人的名字記成第六個的,并且聽到第六個人的名字的時候以為沒這人。”
沈聞楓聽得一腦袋漿糊,但沒聽懂也無所謂,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記人能記錯得離譜成這樣的小秋從來都不可能認錯他,這也算哥哥的特權之一吧。
下課交完回執,沈語秋回到座位上看着窗外。
這次要幾天才會忘掉呢?或者說還要幾天才會變回平時的哥哥。
一般會在傷好得差不多之後變回來。但也可能早或者晚很多。
他并不是希望哥哥馬上換回平時的樣子,每次的轉換他都會擔心,擔心另一個哥哥會永遠消失掉。不管是平時和自己打鬧,讓他獨自面對那些回憶的哥哥,還是一次次保護自己,讓他感到愧疚的哥哥,都是他的哥哥。不論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不論他們經曆了什麼,有一件事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他們是雙胞胎,一起誕生,一起長大的雙胞胎,早在他們能感知這個世界之前,就已經在彼此身邊。沈語秋不是一個人,沈聞楓也不是,從來都不是,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也不是完完整整的一個人。他們離不開對方,他們是彼此的半身,分開的他們都不完整,但他們永不分離。?
一模英語考試前,趙昱果然又把沈語秋喊到辦公室,不過這次不是背單詞了,這次是背作文。
“怎麼了,一臉要死不活的。”方文意拎着書包去考場教室,路過班主任辦公室,碰巧遇到了剛從裡面出來的沈語秋。
沈語秋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她說話,雙眼無光,嘴裡小聲嘟囔着:“完蛋了……”
“诶诶诶!”方文意見他要回班,喊他又怕他沒聽到,便繞道他面前,解釋道,“書包你哥給你拎過去了。”
“哦。”沈語秋聞言轉身往考場走,依舊像是夢遊一樣。渾身散發着怨氣的夢遊。
方文意快走兩步追上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咋了?還活着嗎?”
沈語秋向後躲了一下,看起來回了點神,說:“趙昱說這次考不上五十分,以後就天天午休去找她背單詞。”
“那你抄我的呗。”方文意漫不經心地提議。
“啊?”沈語秋表示疑問。
方文意沉默了一會兒,一語即中:“……你不會考了一天半了都沒注意到我坐你旁邊吧。”
沈語秋幹笑兩聲,擡手摸了摸脖子。
“行了行了,知道你天天除了你哥誰也不管。” 方文意翻了個白眼,換了個話題沒再讓他繼續尴尬,“一會兒我塗完答題卡放桌角,你稍微改幾個,保你及格。”
“但是!”沒等沈語秋做出反應,她又繼續說道,“我有條件!這不是快畢業了嘛,趙姐和殊語商量說,等體考完找個時間帶着同學們玩會兒放松一下,就當畢業晚會了。我幫你考上五十分,你到時候來幫忙準備。幹不到一個小時的活,換一直到畢業的午休,怎麼樣?來不來?”
“好,成交。”沈語秋甚至還不知道要準備什麼,就一口答應下來,“那到時候定了哪天你再喊我?”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不許反悔哈。”商議間兩人已經走到了考場,方文意拿出文具放到桌上,又立刻跑出找江殊語了。
沈語秋也拿好文具,剛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就看到沈聞楓走過來。
“說定什麼了?”沈聞楓倚坐在他桌子上,擡手撚起他一撮劉海。“有點長了。”
沈語秋下意識眯了眯眼,任由他抓自己的頭發,盡量簡短地把剛剛達成的交易講給沈聞楓聽。
“嗯,回頭和江殊語說一聲,我也一起。”沈聞楓注意力全在沈語秋的頭發上,起身站到他身側,随手抓亂他的頭發,說“回去我給你剪頭發吧?是不是有點擋眼了?”
沈語秋擡手捋了捋自己的劉海,說:“是有點,其實過幾天再剪也行。”他不喜歡把頭發剪太短,又嫌麻煩不想總剪,幾乎每學期都要因為頭發太長被趙昱找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