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放任了,她覺得這樣也好。
輕輕縱身,她獨自躍上繩床,雲紗簾幔一放下,她胸腔起伏,深深的呼了口氣,又一截一截的将氣吐出來。
師叔方才說——
“無相陵的滅門慘案,江湖上衆說紛纭,什麼版本都有。我倒是聽過不少,隻覺得并非表相那麼簡單,他們家那怪老頭雖說是乖僻刁鑽、剛愎自用、助纣為虐、倔驢頑犟吧,但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無非就是幫靈蛇蟲谷培育一些奇枝豔種,淬一些毒草毒液高價賣給絕命齋。對我那老藥王師父是十分公平客氣的,藥王谷定的藥材,也算培育得尤其盡心竭力。”
“我去過他們後山那什麼園的,啧,少說有二十畝地,專為藥王谷留着,土壤又肥沃,那死老頭一天要去逛三回,這般盡心,自是沒得說。”
那是沁園,後來被爹爹拿來養貘了……
“你應該聽過好幾種版本,有一種說法,是他家老頭曾經在斤兩上訛了哪一家定的藥材,導緻耽誤了人家家裡的大事,刻意尋釁報複——”
長樂确實聽過,覺得滑稽,思量過後,她才添言:“無相陵被滅門時,早已不種草藥,若要記恨報複,何必等了十多年。”
“我也這麼想。還有種說法,便是那無相陵的繼承人,那姓白的小毛頭,娶了一位大美人,那大美人曾是某位大官的寵妾,便因此得罪了那大官。大官身為幕後黑手,借刀殺人,暗中請了刺客去料理他家。”
這個版本,曾令長樂十分惱怒,奈何是流傳最廣的。
“還有和這類似的說法,說那寵妾是懷着大官的孩子嫁給無相陵,生下的女兒長得頗似那大官人,由此生父前去讨要,那姓白的便自己點毀山門,炸了全家。”
這個版本,也把長樂氣炸肺過。
可是她家在場的人全死了,除了她,一個幸存的、在現場的人,都沒有。
她家那鳥語莺飛之地,被屠成一片血海,斷壁殘垣深駐深山,還引得一些大膽的無聊之輩前去探索,說是連屍體都還橫陳院中沒人收拾,斷肢血汩如人間煉獄,夜半還有冤魂哭訴……
她沒辦法解釋,沒辦法回去,她不能确認這世間,還有沒有暗處的眼睛在找她、等她,隻等着挖出那本血晶煞。
血晶煞種蠱後,百毒不侵之身;傷病極速痊愈之體;容顔衰老緩慢;且血液既可以入毒,又可以醫治他人。
單拿出一個好處,都能引誘無數人前仆後繼、生死不疲了,更何況是四個。
它若大規模傳開,應當會引起許多動蕩。
這就是父親至死也不肯交出的原因。
但又為什麼不肯交出呢?
逃亡時,她問他,也不肯給她答案。
“師叔,我聽聞還有一種說法,說那無相陵,有本秘術,卻不知道是什麼?你曾經去過無相陵,聽到過嗎?”
“害!什麼秘術,我還仙法呢,這些都是唬人的。多半是藥王谷和靈蛇蟲谷走得近,傳出來的流言罷了。這世間,唯一的秘術就隻有你那老祖師爺的真心!大醫精誠,厚德懷仁!人命至重,有貴千金!華夷愚治,普同一等……”
後面則是楊師叔又在吹水,這些長樂已經知道的流言,不足以讓她疲倦。
爺爺、父親果真将秘術瞞得極好,連師叔都不知道,算是闾公當年托付的時候看走眼!所托非人了。
她也不會交出的。
“師叔,那你信哪一種?”
楊藥師邪密一笑,就差有個舞台讓他登頂,再照一盞燈在他頭上。
“流言在傳播之時,人性通常隻願意相信那個最離譜的版本!”
“譬如那秘術之說,說有一本武功秘籍,學了之後,能修為大漲、起死回生,便有人要将這據為己有。但我看來,都是放狗屁,若有那大漲修為之功,陵主自己怎麼不用?還能給這些心狠手辣之輩一個大開殺戒的機會?既能起死回生,那陵主自己怎麼不複活,出來尋仇?”
“因此,我便料定,這無相陵滅門之禍,暗藏諸多江湖隐秘,想是各方勢力暗中角逐的結果。”
嗯……長樂想糾正他,是宮主,無相陵是爺爺的,未央宮才是父親的。
看來父親沒有将這未央宮的更名之事給成功推宣傳世……
她忍下了。
“丫頭,你隻需要記得,這無相陵在我眼裡雖是邪魔歪道,但做錯了事,自然應該有更妥帖的懲辦方法,像這些兇狠惡徒,大開殺戒,為一己私欲牽連他人,将好好的一派名門屠戮殆盡,實在禽獸不如。這麼多年,還逍遙法外……”
“咱們藥王谷,人均力弱,更是要引以為戒,少參與這些江湖恩怨、朝堂謀劃。哎……記住啊,身處這江湖,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你們往後行事多留心眼,莫要步了他們後塵。”
這便是長樂此刻低落的原因了。
月光慘淡,湖風涼狂,她感知不到冷。
那邊的賀蘭澈也抱着錦錦上了繩床,他傳來一句低磁的問聲:“為何貂兒一直不說話?”
長樂沒有想太多,下意識回道:“方才師叔說錦錦是煙嗓,想必是不高興了。”
“錦錦?這名字……”
賀蘭澈快要樂瘋了!